“先生辛苦”整齊清脆的聲音,再安靜,然後是走出課室腳步聲。
麥穗連忙爬起來偷看,那個胖少爺站起來邊伸懶腰邊說:“累死爺了。”他的書童立刻上來又是揉肩又是倒茶:“少爺辛苦了。”
姚茶的丫鬟也趕緊上前伺候。
麥穗看向陳長庚,陳長庚從食籃裡提出茶窠,給三少爺斟茶:“少爺請用茶”
“不了我去官房。”一身華服的三少爺起身向外走,陳長庚低頭跟上伺候。
官房就是茅廁。
心像是被細細淋了一勺熱油,刺啦刺啦疼,她的崽崽,她要守著的崽崽。
麥穗不盼著下課了,等到上課聽辛山散人儒雅輕緩的聲音,麥穗心裡又有點安慰,這是崽崽喜歡的月亮先生。麥穗蹲在牆根下很久,一直蹲到下學。
先生走了,書童丫鬟們開始給各自主子收拾東西。陳長庚也在收拾,筆要到洗筆池清洗乾淨,還有硯台。書本、紙張一樣樣在籃子放整齊。
麥穗蹲在窗外猶豫,她不確定崽崽會不會想看到她。
“哎,我聽說這小孩兒爺爺是大學士?”
麥穗豎起耳朵,她聽出來這是那個胖子聲音,麥穗悄悄爬起來往裡看。
胖少爺和三少爺打哈哈:“大學士是皇上侍讀,你用他孫子當書童,豈不是和皇上一個待遇。”
陳長庚還在認真收拾東西,平靜無波似乎什麼也沒聽到。
比陳長庚高半個胸的三少爺,平平淡淡看了陳長庚一會兒,忽然笑著把手搭在陳長庚肩上拍了拍,輕斥對麵胖子:“阿檜,彆亂說,長庚弟弟不過是為了聽先生講課,不得已假做我書童不是真的。”
姚茶矜持笑著解圍:“洪少爺彆亂講,長庚弟弟是我家客人。”
陳長庚終於收拾好東西,對著姚茶彎腰揖手:“四小姐過獎,長庚不敢。”
麥穗心裡火辣辣不知是燒的還是疼,她的崽崽她和娘的寶貝,就這樣被人玩笑著拍肩膀,被人當做笑話。
她嬌氣愛鬨小脾氣的崽崽
她的崽崽!
麥穗跑了。
陳長庚抬眼瞟了一眼窗外的影子,合下眼簾平靜無波。
下午放學麥穗找一條腕口粗木棍,躲在牆角花叢後。王八蛋,死胖子,欺負我家崽崽悶棍揍死你。
洪少檜領著書童一搖一擺走過來,一身刺繡錦袍,被他緊緊箍在身上,像個快露米的綠粽子。
麥穗握緊木棍手指泛白,她忽然想起那天跪在花廳求姚太太的情形,想起陳長庚說螢火和皓月時的崇拜。
她可以不顧後果揍死胖子一頓,崽崽還能繼續在這旁聽嗎?上次因為她一時氣憤跟二狗鬥嘴,害崽崽沒有了去南鬆學堂的機會。
陳長庚站在遠處大樹後,看著麥穗躲在花叢下。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想些什麼,盼著她不顧後果衝出去,還是盼她事到臨頭能忍一次。
唯有洪少檜什麼也不知道,大搖大擺走過去。
麥穗呆呆看著洪少檜走遠,忽然扔了棒子拔腿就跑。
陳長庚在樹下站了一會兒,抬腳去花叢撿起那根木棍,很沉摸著似乎還有麥穗的手掌餘溫。陳長庚想起麥穗臨來姚家,送一瓢麵去王善家,還叮囑王善秋生揍二狗給她報仇。
那樣衝動從不忍氣的人,陳長庚把木棍細細靠在牆角。
回到屋子迎接陳長庚的是麥穗笑嘻嘻討好的笑容:“崽……長庚,今晚有雞腿麵。”
陳長庚麵無表情帶一點點沉重疲憊的樣子,不理會麥穗先去水盆洗手,麥穗立刻討好的取下架子上毛巾準備著。
陳長庚慢條斯理擦手,然後被麥穗簇擁著走到桌子前。一碗金色麵條點綴著幾根綠菜,一根香噴噴鹵雞腿蓋在碗上。
“你的呢?”冷聲。
麥穗笑嘻嘻湊過來:“姐姐吃過了。”
輕輕捏起雞腿小咬一口,讓雞肉的香味蔓延。聽到某人吞口水,陳長庚暗笑,笨蛋你忘了早上告訴我,今天大娘送你一根雞腿嗎?
不知為什麼看著麥穗忍饞,他的心情就好。
吃完飯麥穗殷勤打來熱水:“崽崽泡泡腳舒服。”
“不了,我還要去伺候。”
“什麼?以前都不用。”麥穗急。
陳長庚麵色平靜,似乎在掩蓋落寞:“以後要,每三天一次。”麥穗端著水看陳長庚走出院子越走越遠。
放下水盆,麥穗爬上炕從炕櫃裡摸出塊藍布帕子,打開裡邊一對兒太陽花耳釘。
娘,我錯了,我以後再也不和姚小姐玩了,我天天守著崽崽。明明姚茶在自己麵前溫柔和善,為什麼在崽崽麵前拿腔拿調?麥穗隱約覺得她們不是一路人。
陳長庚走出院子穿過花園,在岔路口停了一下左右看看。抬腳卻沒去東邊少爺的院子,而是拐向西邊辛山散人的院子,三天一次散人單獨教他。
嘴角掛一點自己都不知道的笑容,麥穗以為自己伺候少爺很自責吧,看她以後還和姚茶玩不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