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2)

三分野 耳東兔子 9620 字 5個月前

這是北京今年下的第二場雪, 晶瑩剔透的雪花,斜斜密密地飄蕩在空中, 周遭靜謐地隻剩下踩雪的嘎吱聲。

背後的霓虹是夜晚的喧囂,攏著兩人的身影。徐燕時那一聲嗯應得尤其下意識,兩人在雪中靜靜地對視三秒後,徐燕時收回視線, 對她說:“你去門診大樓等我一下。”

向園乖巧地搓了搓手:“好。”

——

老鬼見徐燕時去而複返,有些疑惑, 放下手機問道:“這麼快?你去門診看醫生啦?”

徐燕時高大的身影背對著他,他彎腰在病床上的東西, 一股腦把電腦和手機充電器全塞進自己黑色的包裡, 動作乾淨利落地拉上拉鏈, 頭也不抬地說:“還沒。”

老鬼看他這是要走的意思,心裡有點不舍,“那你這就走了啊?”

徐燕時低嗯了聲。

兩人從下午進門開始, 其實就沒怎麼說話,徐燕時隨口問了兩句, 老鬼像個做錯事的小孩,有問必答。

第一句話問得便是:“陸茜知道麼?”

陸茜是老鬼談了十二年的前女友, 兩人青梅竹馬。畢業那年,陸茜不支持老鬼進研究所,兩人在出租屋大吵了一架, 該砸的、不該砸的,全都砸了稀巴爛。老鬼始終覺得男人不該拘泥於兒女情長, 就一狠心咬牙說了分手。

可如今倒還是有些慶幸當年他說了分手,現在要是結了婚,他不敢想象陸茜該怎麼辦?

老鬼雙手撐著臉,重重吸了口氣說:“沒,我讓張毅他們都瞞著。”

徐燕時單手拎了張凳子擺在他床邊,似乎是笑了下,“連我也瞞著?”

老鬼眼睛微微泛紅,像是要哭,他仰頭強忍著,也不敢看徐燕時,茫茫然地去看窗外那些頹敗蕭條的葉子,聲音哽咽:“哥,我是不敢告訴你。這幾年,大家都知道你為了我們像孫子一樣在西安窩著。”

徐燕時哭笑不得,“誰孫子?我那是上班。”

老鬼聽他自我調侃的口氣,心裡更難受。胸腔於堵,積著氣,滾燙的眼淚已經順著眼眶滑下來了,他捂著眼睛也沒用,眼淚順著他的指縫全溜了出來。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在拿到確診通知書的那瞬間都沒哭,卻在徐燕時麵前,替他的兄弟抱不平,而淚如雨下。

他才不管呢,反正也沒人,徐燕時見過他所有的窘態。所以也毫不收斂,眼淚嘩嘩淌。

“本來就是,咱們這幾個人,當年那麼風光,現在一個個,都混得不如人意。讓當初圈子裡那些咱們的死對頭看了這麼多年的笑話還不夠嗎?我也寧可你不回北京,上次張毅還碰見盧駿良那幫人,說的話賊難聽,我他媽現在想起來就來氣。”

說到這,他有點彆扭地擦乾眼淚,固執地看著窗外,低喃地說:“我想你風風光光地從西安回來,而不是為了我回來。”

盧駿良?

這個人在黑客圈裡,出了名的流氓。

“他說什麼了?”

老鬼鼻涕眼淚掛了一臉,搓了搓鼻子說:“忘了,反正很難聽,罵毅哥吃軟飯,說小霖哥氣管炎,還說他在北京稱王你在西安當縮頭烏龜……要不是毅哥攔著我,我能打得他滿地找牙。”

所以那一個月前的見麵,老鬼情緒異常激動,估計被那小子給刺激的。

徐燕時靠在椅子上,撈起一旁的紙巾隨手丟到老鬼麵前,一揚下巴,示意他擦乾。

“你怎麼情緒還是容易這麼激動?彆人說兩句就動手?”

老鬼抽了兩張紙,摁在鼻子上,用力一擰,說:“我要是能有你這麼清心寡欲,也不至於得這病了。醫生說我就是太容易激動,才被癌細胞占了便宜。”

徐燕時真就是那種永遠都冷靜理智得讓人害怕。

無論彆人怎麼激他,永遠都一副冷淡的要死的表情,連梁教授,都說,徐燕時是他見過最能忍的學生。彆看他冷冷淡淡的,你永遠猜不到他心裡在想什麼。

老鬼他們私底下都調侃說這個男人已經成神了,而且非常想知道這男人談起戀愛來是什麼樣子,到底有沒有感情啊,到底有什麼欲/望啊。

不過,快三十年過去,徐燕時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之後是長久的沉默,張毅特意給他倆留了空間說說心裡話,可兩個大男人,哪跟女人似的,正兒八經地坐在床頭跟對方掏心窩子。其實張毅是想讓徐燕時哄哄老鬼,讓他安安心心接受治療,彆再想著過去怎樣,現在怎樣,其實大家都挺好的,相比較很多普通人,他們都已經是二十一世紀的“體麵人”了。

老鬼,跟徐燕時同個學校畢業,目前在某大學的人工智能研究所工作,年年評先進,國家補助發到手軟。

老慶,IT某龍頭企業的技術性人員,辭職回老家,開了個電腦店,家裡還有幾畝田呢!

張毅,老婆是五百強企業老總的女兒,自己是公務員,穩穩當當。

徐燕時,說他混得差麼?其實也不算差,又算是這幾個裡,混得最不好的,一部門小領導,年薪二十萬不到。但對於普通的人群來說,這幾個人絕不是社會底層,隻不過,是過去的他們太輝煌,才會一時無法接受如今這平淡的人生。

張毅是這幾個人裡最早接受現實的,徐燕時一向是他們這裡最沉穩的,所以想讓他哄哄老鬼。徐燕時哪會哄人啊,坐沒一會兒就開始咳嗽,老鬼一聽聲音不對,趕緊拿紙巾捂著鼻子:“彆是我這肺癌傳染給你了吧?”

徐燕時沒太在意,應該是下飛機的時候沒穿外套著涼了。

老鬼現在一聽跟肺有關的病就嚇得三叉神經都緊繃了,立馬把徐燕時從病房趕出去,讓他趕緊去買點藥先吃。徐燕時迫於無奈被人趕下樓,然後碰見了在雪地裡等他的向園。於是,改變計劃折回。

老鬼沒想到他回來這麼快,而且一回來就急匆匆收拾東西要走,還有點難過,剛想問他明天還來麼?

徐燕時就把黑色的包斜挎到肩上,斜勒在胸前,莫名地有安全感。

他高高大大寬闊地身影站在病房裡,雙手抄在褲兜裡,看著病床上的老鬼,平靜快速地交代了兩句:“我請了一周假,這周都在北京。你有事情給我電話。醫生那邊,我聯係了顧嚴,他明天看過化驗報告後會跟你的主治醫會診。”

老鬼連聲說好,也沒攔。

徐燕時走到門口,忽然停了下,沒回頭,手還在兜裡,聲音特彆清亮,一字一句頗具穿透力,幾乎要穿透他的心臟,每個字都忍不住讓老鬼頭皮發麻!

“我這人一直不善表達情緒,所以很多時候你們覺得我沉默壓抑是自暴自棄,是消沉。我不否認我曾經有段日子是消沉過,也覺得生活不過如此,也迷茫過,認為自己可能一輩子也就這樣了。說實話,盧駿良那幫人說什麼,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人不是靠一張嘴活著,隻要還沒死,什麼都不算晚。”

說完,他微頓,又輕描淡寫地補了句:“所以,老鬼,他想在北京稱王,你讓他等著,我會回北京的。隻不過,我現在還不想走。”

窗外夜風輕刮,直到徐燕時進了電梯,老鬼都沒回過神,被這段話徹底震撼在床上。

他忽然激動,全身血液都往腦袋上衝,他想尖叫,想給老慶張毅他們打電話,想在床上蹦上三蹦!

他終於又看見了過去那個意氣風發、自信的徐燕時。

真的太久違了。

他真的太興奮了!

興奮到居然像個初戀少女一樣,抱著被子在床上打滾,跺腳。最後又哭了。

——

醫院門診樓大廳永遠熙攘,人頭攢動。消毒水味充斥鼻腔,向園不適地拿手擰了下鼻尖,轉頭看見徐燕時已經出了電梯,挎著個黑色背包,斜在背後。

向園站在原地,看他一一越過人群,朝自己大步流星過來。

男人身高氣質都鶴立雞群,不知道什麼時候帶了個口罩,隻露了一雙冷淡微微下垂的眼鏡在外麵。

一步,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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