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個韜光養晦的研究人員,挺好的。
他要是真把這武器裝置給整明白了,到時候功勞簡直大上天。
估計連慕彭勃的父親都奈何不了他。
一舉三得嘛。
所以這天,江時在家研究圖紙的時候,郵差員才剛把信遞到他手裡,下一秒,餘琨瑜就跟在郵差員身後進了家門。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那個被帶進來的外人。
江時放下信,站起身接過她手裡的菜籃子:“怎麼買了這麼多菜?”
“今天秦慈要過來,還有一些同事們,我想著反正天氣冷,菜能放的住,就多買了些。”
何止是多買了“些”。
江時看著眼前琳琅滿目的果蔬肉菜,有些想笑:“你自己過生的時候也是冬天,怎麼就不覺得菜能放的住了?”
餘琨瑜微微一挑眉:“你不高興了?覺得我亂花錢了?”
“你花,你花,錢財這種東西,不花掉還有什麼意義,儘管花。”
小姑娘歎了口氣:“其實我也覺得自己買多了些,但是秦慈以前幫了我很多,你是知道的。如今世道不好,莫說是這些菜啊肉的了,那天我給她家送去了一小壺菜籽油,她媽媽都高興的不成樣子。她爸爸如今在上海,和金陵雖說隔得不算太遠,但發封電報也不便宜,有時候兩封電報,一周的飯錢就沒了,說起來,人家也是做革命工作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
江時雖然覺得她一本正經解釋的模樣有些惹人發笑,卻還是扳過她的肩膀,正色道,“我們不是慈善家,家裡有餘錢也不能出門就四處撒。但我們同樣不是鐵公雞,處的好的朋友,過的難的親戚,甚至是誌同道合的夥伴,能幫也要儘量幫一把,不然錢財存再多又有什麼意義?”
餘琨瑜眨了眨眼睛,認真地瞧了他一眼,看出來他並不是在安撫性地說好話。
於是彎彎唇,拿腦袋蹭了蹭他的手腕。
她其實是個挺愛撒嬌的小姑娘,畢竟認真算起來也才將將成年,又是從小被家裡寵著長大的。
所以之前那般能吃苦,才叫江時覺得驚異。
餘琨瑜父親是個教員,母親是金陵有名的老裁縫的小女兒,針線活手藝很好,有時候靠做衣裳賺來的外快,比父親工資還高些。
餘琨瑜還有個哥哥,如今在日本留學,隻留下嫂嫂和小侄子在家照顧雙親,聽說哥哥明年也大概率要回來了。
能省吃儉用的把兩個孩子都供上大學,還送了大兒子出國讀書(雖說是公費生)的家庭,怎麼可能不開明。
所以餘琨瑜對著陌生人不愛說話,安安靜靜沉默時氣質還有些憂鬱。
但隻要混熟了之後,她其實是一個挺活潑也挺鬼機靈的小姑娘,性子也養的嬌,有時候縫衣服時被針紮了一下手,都要跟針生半天氣。
然後江時覺得非常好玩兒。
在旁邊指著針麵色凶狠:“你怎麼回事啊你,沒長眼啊,儘往人家手指上戳,我看你是活膩了是不是?再敢囂張信不信小爺把你給掰斷嘍!”
餘琨瑜噗嗤一聲笑起來:“江時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幼稚啊。”
江時就躺回去,懶洋洋閉著眼睛曬太陽:“我真是沒見過你這麼狼心狗肺賊喊捉賊的人。”
不過仔細想一想,餘琨瑜的性子,嬌的實在奇怪。
她時常會因為一些雞毛蒜皮莫名其妙的小事兒哭鼻子,讓人覺得啼笑皆非。
但真到了痛苦難耐連七尺大漢都鬼哭狼嚎的時候,她卻又仿佛故意跟誰作對似的,血流乾了也不肯掉一滴淚。
江時有時候會用那句熟悉的句式:“我真是沒見過你這樣奇怪的小姑娘。”
餘琨瑜窩在他懷裡曬太陽:“流眼淚也是要費力氣的。我哭,隻對著會心疼的人哭,倘若我哭了隻會讓他們感到痛快,隻能惹他們發笑,那我寧願死了我也不哭。”
“你這樣的性子,早晚會吃虧的。”
“那你保護我。”
她咧開嘴,一雙漂亮的圓眼睛彎成月牙兒,“我儘量不給你惹麻煩,老老實實的,你保護我好嗎?”
男人歎口氣:“這責任可真是重大。”
“不過真到了關鍵時刻,要是我變得很難保護的話,你還是先顧全你自己。”
小姑娘抿了抿唇,語氣忽然變得很嚴肅,“你比我厲害,也比我重要,為了一個我,犧牲你自己,不值得。”
“我不在乎啊,對我來說.......”
“江時,你不要說這些意氣用事的話。”
餘琨瑜跳下美人榻,正色道,“我們最先是革命夥伴,後來結婚了,變成了夫妻,但依然還是革命夥伴。而且革命夥伴的身份,要高於夫妻,所以你不僅要把我當妻子看,還要把我當戰友。”
“如果戰友犧牲了,你最應該要做的,不是一起殉情,而是帶著我那份兒活下去,替我完成理想。你明白嗎?”
......
片刻後,男人點點頭,凝視著她,語氣很輕:“你也是一樣的。”
小姑娘又咧開嘴笑起來,眉眼彎彎:“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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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時候,對於餘琨瑜來說,江時革命戰友的身份,要遠比丈夫這個身份來的更讓她感動。
他們時常會因為同樣的文字而熱淚盈眶,會因為同樣的理想而奉獻出一切。
他們的熱忱和激情是契合的,他們的悲痛和幸福是一致的。
當他們是夫妻時,或許會有齟齬,會有間隙,會有娘家、婆家、會有需要磨合的生活習慣和退一步海闊天空的互相容忍。
但他們是夥伴時,他們連精神都是連在一起的。
明明上一秒,才因為“我還是你的丈夫嗎你竟然當著我的麵和那個姓蔡的嘰裡呱啦說個沒完完全無視我”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吵的雞犬不寧,下一秒,就會因為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翻譯詞彙而冰釋前嫌。
這樣的愛情,連餘琨瑜最好的閨蜜秦慈都覺得美好的要命。
對了,今天餘琨瑜之所以買了這麼多果蔬肉菜,就是因為今天是她最好的閨蜜秦慈二十歲的生日。
秦慈大學和她是同一個班的。
如今又在同一家報社工作,關係非常好。
餘琨瑜不在金陵的那兩年,她經常過來探望餘家的人,幫了餘琨瑜許多。
所以今天她生日,餘琨瑜就想好好的替有人慶個生。
秦慈家在一條小巷子裡,裝不下太多人,也不好鬨出太多的動靜。
他們倆商量了一下,最後決定,還是借餘琨瑜的房子一用。
餘琨瑜和江時的屋子就在金陵城地段最好的街上,青磚厚瓦,高大結實,院子裡還有一棵茂密的桂花樹和一棵棗樹。
上下兩層樓,十好幾間屋子,哪怕算的寬鬆些,這樣一棟房子,也夠住好幾戶人家了。
今天來一起替秦慈過生日的,基本都是報社裡處比較好的幾個女同事。
還有一個是秦慈的未婚夫汪高邈,以及報社的劉主編。
能進報社工作的雖然都不是什麼貧苦人家,但豪富出身的也如鳳毛麟角。
所以一進這院子,都忍不住在心裡暗歎。
他們其中有些人,也是知曉餘琨瑜嫁個了殷實的人家的,聽說她丈夫老家還是大地主,一脈單傳,富裕的很。
可是竟也沒想到,會富裕到如此地步。
劉主編和汪高邈都被江時帶著去書房裡說話了,幾個姑娘在廚房和院子裡備菜觀賞,嘴裡嘰嘰喳喳說個沒完。
“我早說了琨瑜嫁了個富裕的公子哥兒,你們非不信,還說一個小兵卒能有什麼光景可言,喏喏喏,現在你們可算是能信了吧。”
嘴巴最大的何曉麗在廚房裡一邊切著蔥一邊笑嘻嘻地昂著頭“複仇”。
隻把幾個小姑娘說的臉紅起來。
這原是她們背著餘琨瑜私底下編排的話,先如今被何曉麗這麼大喇喇地扯出來了。
怎麼能不叫人羞愧。
她們當然都是見過江時的。
有一天餘琨瑜因為校對的失誤,在報社裡多加班了兩個多時辰,把手頭上的工作做完時,天已經黑的不能更黑。
被迫留下來一塊加班的大家夥兒都直打哈欠,一齊簇擁著下樓回家。
而金陵向來多雨,雖是冬天,外頭也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報社裡就那麼幾把傘,正當大家在屋簷下七嘴八舌地吵著要怎麼分配的時候,餘琨瑜主動把自己的傘讓了出來。
她彎彎唇,指了指屋簷外的雨幕:“有人來接我了,這傘你們拿著用罷。”
眾人紛紛抬起頭,就看見不遠處的街對麵,有人舉著傘往這邊走來。
夜幕昏沉,小樓裡的燈光很快就被雨和夜色吞噬,隻能隱隱看清男人手裡拿了件軍服外套。
因為身量夠高,加了棉絨的長衫穿在身上也顯得十分挺拔。
男人越走越近,俊朗的麵容也在屋內的燈光下顯得越發清晰。
非常硬朗非常迷人的一張臉,半明半暗的光影下,他的五官比之許多國人要顯得深邃一些。
尤其是在如今的風氣下,見慣了被鴉片侵蝕的虛弱□□,見慣了那些摸著胡須長籲短歎的迂腐文人。
對於報社裡這群大多都和洋人有些接觸的青年人來說,他們的思想開放的有些過分,甚至還有些過分崇洋。
緊跟著連審美也有些西化起來。
但不論以何種審美來看,他都能算得上是一個美男子。
餘琨瑜衝他輕輕喊了一聲:“江時。”
男人唇角微勾,嗓音清朗:“怎麼這麼晚才下班?要不是突然下了雨,連林媽都急的要出來接你了。”
“林媽還沒睡嗎?”
“你都沒回家,她怎麼敢睡。我告訴她說你打過電話回家報平安了,她說你既然是要加班,這個點兒肯定要餓的,所以又起來給你煮了小餛飩當夜宵。”
大家這才反應過來:噢,原來這就是琨瑜的新婚丈夫啊。
對方手裡還拿著兩隻手電筒,餘琨瑜接了一個過來,卻轉手遞給了秦慈:“秦慈,你家離這兒遠,這個時間也難找黃包車,喏,這手電你拿著用罷,省得在路上摔了。”
她一邊說著,她丈夫就一邊把手裡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軍服外套上的肩章沒摘,從肩上的軍銜來看,算不得是什麼軍官。
於是這才有人私下裡討論道,說雖然餘琨瑜嫁了個俊朗的美男子,卻也隻是個小兵卒,再怎麼說大地主大地主的,小縣城裡縮衣節食的地主數不勝數,而且話說回來了,真要是大地主,怎麼可能隻會是個兵卒?
所以日子定然過的清苦,說不準,還要靠她的工資過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