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還不到一年的時間,金陵那邊的段師長就給他送了一封信。
通篇沒有任何指責、批判、勸誡,或者說是同情、安撫、示好,隻是明明白白,板板正正地把那天慕彭勃拿著槍讓江時下跪的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非常冷靜客觀。
甚至附在信尾,關於江時的資料也隻有寥寥幾句。
卻看得慕明輝血都冷了。
從那幾句簡單的介紹裡,他完全意識到了,這個向來讓他引以為傲的兒子,究竟在外頭闖出了多麼大的禍事。
江時是個什麼人物?
還未畢業時就是中央軍校最出名的學生,幾次鬨出來的事讓校長都親自解下褲腰帶抽他,一回比一回抽的狠,卻回回都是隻打一頓,然後輕飄飄放過。
連個處分都不願意給。
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這個十幾歲的少年,張揚卻不莽撞,囂張卻不愚蠢,每回鬨出來的事,都剛好迎合了上頭的意。
這才會隻打幾下裝裝樣子,實際上卻疼到了心底裡,甚至為了幫他避禍,親自送他到法國留學。
後來他留學回來,立刻就被上峰委以重任,派去華北暗殺敵軍重要人物。
然後他做了什麼?
首先完成任務,且完成的非常漂亮。
叫敵軍懷疑都懷疑不到頭上,完完全全地把在華北幫助他的那些暗線給撇乾淨了。
要是他當時就即可回金陵,說不準還能光明正大地進入軍中,升官任職,如今肯定比慕彭勃爬的還要高
但他任務完成後就深入東北,在那邊潛伏幾個月,帶回來幾張圖紙和一份奸細名單。
回來之後,組織立刻讓他隱姓埋名低調處世。
所以他老老實實呆在家裡,然後又他娘的從國外搞回來幾份更機密的資料,自己在院子裡瞎琢磨。
琢磨出了連委員長都親自過問的成果。
——這樣的事跡,彆說慕彭勃了,連他老子慕明輝都沒做到過。
慕彭勃要是隻是和江時有些小摩擦,發生了些小口角小爭執,慕明輝還能腆著臉,靠自己經營多年的人脈和麵子去跟人家說個和,讓兒子賠禮道歉然後把事情帶過去。
但是慕彭勃做了什麼?
不分青紅皂白,指責江時賄賂上司。
然後拿槍指著他。
當著無數人的麵,叫他下跪。
讓他和一個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的女人道歉。
且段師長那邊派人去了解了之後發現,在那個女人和江時的糾葛上,江時並沒有犯任何錯處。
——慕明輝完全不敢相信,這會是他兒子做出來的事情。
但現在段師長親自寫信過來問罪了。
白紙黑字,明明白白,容不得辯解。
看著信紙上輕飄飄的幾句話,他隻覺得喉間乾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失眠了一個晚上後,第二天一早,慕明輝把二兒子慕良哲叫到了書房裡。
“你收拾收拾行李,這兩天就啟程去金陵吧,順便把你三弟叫回來,如果他不肯回來,也不必管他,就當你老子沒生過這個兒子,你也沒這個兄弟。”
慕良哲震驚極了:“父親,您這是......”
“你自己看吧!”
慕明輝冷哼一聲,直接把信紙丟給他,溝壑縱橫的眉目間滿是失望和煩躁,“我怎麼會生下他這麼一個兒子......罷了,你去到金陵以後,就到江時府上好好跟人家賠禮道歉,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也要將慕家的歉意表達清楚了,至於你三弟......你就告訴他,慕彭勃這個人,從此之後和慕家沒有半絲關係,他是死是活是災是福,慕家以後都不會再管了。”
他終究還是歎了口氣,閉上眼睛:“你問問江時,這次的事情,看在我的麵子上,他能能不能放過彭勃一次。也算是我這個父親,最後庇護兒子一次罷。”
......
慕良哲握緊了拳頭。
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是個什麼情緒。
又是茫然,又是痛快,又是激動。
作為爹不疼娘早逝的庶子,在旁邊冷眼看著,他非常清楚慕彭勃究竟享受了家族帶給他的多少福利和榮光。
不然以慕彭勃的戰果和貢獻,怎麼可能年紀輕輕就坐上少校的位置。
甚至還被留在了最安全的金陵,被當成是慕家最後一隻保底的旗子。
打從生下來,就前程無憂,哪怕在如此危險的戰亂時刻,哪怕出身於前線軍人家族,也性命無虞。
對於這些,他不可能不羨慕。
而現在他父親說的話,意思明明白白展現出了就是:
慕家,從今天開始,就要放棄這個兒子了。
而他,就是被選中的那個替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