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慕彭勃和顧長英成婚的第三天,慕良哲才姍姍來遲。
到達金陵後的第一件事,他不是去見自己的三弟,也不是去拜見長官,而是帶著一馬車的厚禮,親自登了江時的門,賠禮道歉。
江時把餘琨瑜哄上了樓,聽慕良哲複述完他父親的意思後,點點頭,算是接受了這個誠意滿滿的賠罪。
好容易等人走後,又花言巧語騙著餘琨瑜,說是前線戰區那頭有人看中了他手裡研製出來的武器,也想過來分一杯羹,所以才送的這麼重的禮。
他柔聲細語,笑意盈盈的,餘琨瑜自然就稀裡糊塗地信了。
至於慕彭勃那邊呢……完全可以說是震驚。
父親為什麼會把他一個人留在金陵,這件事慕彭勃心裡很清楚。
不過就是想留個根而已。
大家族麼,都是這麼個做派。
但這會兒子忽然把二哥派過來,他就完全不懂了。
甚至,那個一向姿態在他麵前把放的極低的二哥,這次來金陵,竟然連見他一麵的興趣都沒有。
哪怕慕彭勃忍了小半月,到最後親自登門,對方也不肯見。
隻派了一個管家出來說:
“二爺說了,您要麼即刻啟程去湘省,要麼就回自己家好好呆著,再彆來認親了,最好改個姓,慕家要不起您這樣的子孫。”
慕彭勃被一個下人傲慢的姿態激的青筋暴露,握緊手裡的槍——但這次顯然沒有上次好得逞,還沒等他把槍舉起來,就立刻有身著軍裝的士兵上前製住他,三四個青年大漢,話也不說一聲,死死壓著他。
那管家截走他手裡的槍,在他膝蓋彎和□□狠狠踢了幾下。
對方明顯是練過的,力道掌握的十分好,沒傷筋動骨,卻叫他直直往地上跪。
“三爺,看來如今您還是沒意識到自己犯了什麼事兒。也罷,不管如何老奴也算是看著您長大的,提醒您一道,您招惹了不能招惹的人,慕家被你連累的傷筋動骨,老爺如今也沒氣力再護您這麼一個不肖子孫了。您性子硬,心氣兒高,以後要在金陵城怎麼鬨騰,都隨您,隻是可千萬彆再打著慕家的旗號了,力夫,送他走。”
......
慕彭勃疼的麵色慘白,冷汗直流,一句質問的話都說不出口。
他是開著風光的小汽車,興師問罪地來的二哥府上。
卻是被人橫著送回了自己家。
顧長英驚叫一聲,質問這是發生了什麼事?
然而送他回來的幾個大漢一句話也沒說,把人丟下就走。
“彭勃,彭勃你沒事兒吧?小梅,快過來把人扶進去啊!愣著做什麼,快去叫大夫!”
——從這一刻開始,慕彭勃的人生,就仿佛從一條康莊大道,開始徹底拐入了另一條泥濘小路。
曾經對他畢恭畢敬,態度好的不得了的上司、同僚、下屬,如今連一個笑臉也懶得給。
工資該發多少就發多少,不論他寫多少封信回家,都再也拿不到一筆多餘的錢,也沒有人再來幫他付房租,說慕家已經養他到二十六了,總該自力更生了。
以前特彆好領的子彈和軍用物資,現在根本拿不到,以前隨隨便便就能進的訓練場、辦公室、資料室,現在拿不出通行證根本進不去。
甚至因為犯了些無關痛癢的小錯,就被人大做文章,職位越降越低,到最後連軍銜都被徹底剝奪乾淨。
日子開始漸漸變得捉襟見肘,不得已之下,他和顧長英從昂貴的小洋房裡搬了出來,住到了餘琨瑜給顧長英租的那個老房子裡。
好歹付了三年的房租,怎麼也算是個免費的住處。
——這一切,全都發生在短短的三個月內。
如夢如幻,滑稽又現實,讓慕彭勃覺得無比好笑。
“我以前總以為,我不必靠家裡的榮光也能做出一番大事業來,以為如今的一切都是靠自己打拚,沒料到,沒了慕家,我竟會落到如此下場。江時,哈哈,好一個江時!”
漆黑的夜裡,男人抓著一罐子酒,對著清風明月,紅著眼眶大笑。
顧長英苦澀地抱住他:“沒事的,彭勃,你的本領我最知道,如今不過是有人不放過你故意刁難罷了,隻要你堅持下去,就一定能東山再起。”
慕彭勃靠著她的膝頭,眸色茫然,神情痛苦,微微用了力,仿佛在抱最後一塊浮木。
......然而浮木隻是浮木,不是救生船也不是豪華遊輪。
也會有受不了的一天。
顧長英的稿費不低,還有兩千塊錢的賠償費,也不用交房租,也不用付學費,如果隻是她一個人的話,她的日子可以過得很好。
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富足。
但如今多了一個沒份正經工作的慕彭勃,不僅要用她的錢,花起錢來更沒個數,大手大腳的,非好酒不喝,非好菜不吃,連穿衣洗腳這種事,都要顧長英伺候。
來到民國的這小一年,顧長英覺得自己從一個富家太太變成了無依無靠的中學學生,再變成了一個極其壓抑的丫鬟和泄欲對象。
一步一步,都在往後倒退。
如果這些顧長英都可以忍,那麼這一天,她在慕彭勃抽屜裡發現了鴉片這件事,就叫她渾身發顫,恐懼的不能再恐懼了。
她是在現代長大的人,這點三觀還是有的,對毒品的容忍度比這時代的任何一個人都要低。
幾乎可以說是零容忍。
以至於這件事情,叫她完全不敢往深處想。
巨大的心理壓力壓的她喘不過氣來,扶著胸口深呼吸半天,隻覺得這個家叫她再也呆不下去,渾渾噩噩的出了門,下意識就走到了江家的那條巷子。
她躲在巷口,看著江時出門,也不知道是被什麼驅使著,居然上前敲了門。
江家的保姆過來開門,看見是她有些詫異,但到底還是把她帶到了女主人麵前。
這個時間,正是午後日頭漸落,開始涼快的時候。
餘琨瑜正窩在軟塌上看書,姿態慵懶,目光靈動,渾身都透著一種養尊處優的貴婦氣息。
有那麼一瞬間,顧長英腦子裡冒出了一個可怕的念頭:
如果她沒和江時離婚的話,那麼這樣的生活,是不是都應該是她的......
然而她來不及細想,在餘琨瑜疑惑溫和的目光下,隻能先語無倫次,磕磕巴巴地把事情說了一遍。
顧長英看著對方的臉色變得越來越冷,盯著自己的眼神越來越淡,直至最後結成寒冰。
她說:“滾出去。”
……說實話,顧長英從來都沒有看見過餘琨瑜如此冷漠如此憤怒的神情。
冷漠的有些嚇人。
所以她不敢再爭辯,失魂落魄地離開了最後一個希望之地。
而餘琨瑜,她現在確實已經憤怒至極了。
如果麵對的是顧長英這樣的“敵人”,她會強忍情緒,要麼攻擊回去,要麼就叫她滾開。
絕不讓她看出自己的半點脆弱。
但如果麵對的江時這樣剛歸家的親人,她的第一反應就是嚎啕大哭。
江時才剛從機械廠那邊回來,連帽子都沒來得及摘,就被一個小小的身影衝進了懷裡。
他嚇了一跳:“你跑慢些,我身上衣服硬,你彆撞,小心......”
“哇——”
然而後麵的話全都被小姑娘的哭聲打斷了。
“.......怎麼了這是?”
江時拉開她,板正她的臉,皺皺眉,語氣帶上了幾分焦急,“誰欺負你了?”
餘姑娘抽抽噎噎:“沒人欺負我,我就是、就是覺得......”
“覺得什麼?”
“覺得你太可憐了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