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穗子姐你送我回去就好了.......不要叫我娘了。”
林麥子用力搖頭,語氣急切,神情膽怯,“現在正是忙的時候,耽誤了上工,阿奶又要罵她,我餓幾頓沒關係,不能害的娘也沒飯吃......穗子姐,我不要緊的,你送我回家就好了,真的!”
林麥子是個學習能力很強的小姑娘。
從小,她就十分羨慕自己的堂姐林穗子,覺得她又好看又會說話,簡直就和仙女兒一樣。
所以經常的,她會偷偷模仿她說話的腔調,微愁的表情,喜歡她所喜歡的,討厭她所討厭的,仿佛這樣,自己也就變成了那個萬千寵愛的林穗子。
因為模仿久了,內心太過渴望,後天訓練的反而成為了身體本能。
就比如她現在,微微蹙著眉,垂著眼,整個人一副“我很委屈但是我還會堅強”的模樣。
——表現形式和剛才的林穗子如出一轍。
唯有一點,不帶歧視:林麥子的外觀確實沒有林穗子好看。
深麥色的皮膚,精瘦的軀乾,頭發亂糟糟地如同一團枯草,衣服也臟的地方比乾淨的地方多。
站姿鬆垮隨意,還帶一點駝背。
她這樣的形象,配合上這樣楚楚可憐的表情和語氣,哪怕和林穗子是一模一樣的表現方式,呈現出來的效果也完全是南轅北轍兩個概念。
好在因為生著病,發白的嘴唇為她添了幾分真實。
不然就真的像是東施效顰的大型災難現場。
但真實歸真實,好看也是真的不好看。
突然來這一下,把東施本人林穗子都給打蒙了,迷迷茫茫點了頭,承擔起獨自送她回家的責任。
往回走的時候正好路過了江時。
他剛剛先是毫不留情地對了林麥子一句,而後又在後麵優哉遊哉地看了半天戲。
現在在林麥子心裡,基本就是一個很討人嫌的反派配角形象。
畢竟林麥子早已不是那個幼稚的懷春少女了。
上輩子嫁的知青丈夫,最後還為了回城拋棄了她,導致她對知青這個群體都完全沒了好感。
所以路過江時時,她故意刺了他一句:“江知青,剛才真是謝謝你的提醒,我才沒把穗子姐的草帽弄丟,你真是個好心人啊。”
男人彎彎唇:“不客氣。穗子是我的好友,這點事,舉手之勞而已。”
“不過幸好穗子姐也知道我生著病,不然我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那倒不用這麼擔心。”
他唇畔的笑意很燦爛了些,“林穗子是我的好友,我了解她,她不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的人。而且就這麼點小事而已,就算你是故意的,想必她也不會多計較。”
“......”
林麥子被堵得一時語塞,片刻後才緩緩道,“我都不知道江知青和我姐姐關係這麼好,而且還這麼了解她,一定經常在一起耍的吧。”
“我成天呆在家裡你又不是不知道,哪裡來的功夫出去閒耍。”
林穗子率先開口,臉上笑容依舊柔軟,語氣卻涼了許多,“上次我下地發了紅疹,是江知青及時送了救命的藥膏過來,我這才把病養好的,算起來他是我的恩人。麥子,你彆亂開玩笑了。”
“救命的藥膏?”
林麥子的記憶裡並沒有這一茬,回憶片刻無果後,隻能敷衍地誇了句,“江知青真大方。”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男人懶洋洋一彎眉,“更何況林穗子是我好友,一支藥膏而已,舉手之勞。”
又是舉手之勞。
剛才衝著滿田地的人大喊她踩了林穗子的草帽,也說是舉手之勞。
這些讀過書的年輕人,一個個都是這樣,內裡再惡,說起話來照樣冠冕堂皇的,真叫人惡心極了。
她林麥子一根直腸通到底,才懶得和他們在這裡裝模作樣虛與委蛇。
今天還就非要治治他們這副腔調。
林麥子在心底冷笑一聲,嘴上卻說:“穗子姐,那個藥膏好用嗎?我可以.......”
“不可以哦。治療過敏的藥膏,好用確實是很好用。”
江時仿佛知道她要說什麼,直接打斷她,且言語措辭也乾脆的很,半點不留情,“不過我就直說了,那藥膏是國外產的,一路過海關又從千裡迢迢寄到這邊來,價錢並不便宜,你應該是換不起。”
“......”
林麥子微微一愣。
而後覺得——
果然。
嘴上說的再好聽,一旦戳到他們痛處,就能迅速撕開讀書人溫文爾雅的漂亮麵皮。
翻臉翻的比誰還快。
林穗子是這樣,她上輩子那個丈夫是這樣,江時也是這樣。
不過越這樣,也就意味著他們越跳腳。
意味著自己真的擊中了江時的軟肋。
她咧開嘴,仿佛開玩笑似的:“既然是這麼珍貴的好東西,江知青怎麼就舍得送給穗子姐呀?”
“剛才不是說了麼,林穗子算是我好友,而且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那我剛才問起來,你又說價錢不便宜.......哦,江知青,我就是開玩笑的,沒有強要的意思,就是好奇怎麼......”
“所以剛才不是說了麼。”
男人笑眯眯地打斷她,彎著眉,“林穗子是我好友啊。”
他的麵皮漂亮又白淨,姿態溫文爾雅,就像是這世上最虛偽最冠冕堂皇的讀書人,嘴唇輕啟:
“你又不是。”
——真是尖酸刻薄。
惡毒的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