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一切都是林穗子想多了。
她擔心的事情,根本到最後也沒有發生。
雖然江知青隻差把“我和林穗子同誌關係好”這幾個字寫在臉上了。
但不管怎麼說,他還是一個很有分寸的正派青年。
界限感太低的事情,當著這麼多的人,他還做不出來。
所以打完招呼後,除了幫她把手上的東西提上車外,江時就沒有再做過任何過分親密的舉動。
貨車的後車廂是露天的,順著拂過的風和刮過的草,場景很爛漫。
男女各坐一邊,江時和林穗子既然不挨著也不麵對麵,在車上全程交流都很少。
就算偶有幾次的遞水和遮太陽,大家也全都當是好心大哥哥對可憐小妹妹的照顧。
完全沒往歪處想。
畢竟,江時和林穗子在他們眼裡,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一個是來自京城背景深厚能力出眾學識豐富長相清俊紳士有教養的遲早會回城的高等知青。
一個是出生於窮鄉僻壤重男輕女愚昧家庭連初中都沒讀完的孤陋寡聞沒見過世麵的瘦弱村姑。
怎麼想,都不覺得這兩個人會被搭在一起。
除非江時瞎了。
所以,哪怕是幾個對江時有意思的女知青,也還是很熱情地給林穗子遞吃遞喝,體貼地照顧她。
因為在她們心裡,江時純粹是看小姑娘可憐才同情心泛濫的,那麼她們對林穗子多展現點善意,說不定還能引起江知青的好感呢。
隻除了戈書文。
放在以往,她一定是對林穗子獻殷勤獻的最起勁的那個。
但今天,她很反常地靜靜地坐在角落裡,望向林穗子的目光中甚至帶上了幾分警惕和幾分敵意。
——因為江時昨天把家信拿給林穗子的時候,隻有戈書文一個人在知青點。
她見證了整個過程:從江時推開院門-進屋拿信-出門交給林穗子-笑著說話-目送她離去。
而幾個小時前,她問江時在寫什麼的時候,江時剛回答過她,是“情信”。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她感到荒唐又緊張,以至於害怕。
這一整路,她都在偷偷觀察林穗子。
觀察這個村姑究竟有什麼魔力,能夠讓江時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然後她越觀察越絕望。
因為她漸漸發現發現:林穗子其實相貌不錯,隻是瘦弱了些,衣著樸素了些,但長的真的還挺漂亮,甚至不比他們的“知青之花”許玉華差。
然後她又發現:林穗子還挺有氣質的,打扮的乾乾淨淨,說話措辭並不像其他農村人那樣粗魯,和他們聊起天來壓根兒沒有障礙,並不顯得俗鄙或是無知多少。
最後她還發現:林穗子的舉止也十分文雅,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會用“請”字,很有禮貌,比他們當中的一些知青還斯文些。
一個知青能有這些表現可能不稀奇。
但一個村姑能有這樣的氣度,就很讓人驚訝了。
難怪江時會對林穗子另眼相待。
因為那哪怕就連她,此時此刻,都對林穗子產生了幾分好奇心。
現在唯一隻能寄希望於,江時也隻是一時好心作祟,從而產生了幾分興趣,並非真的動了情意。
不然就真的讓人覺得糟心透了。
......
戈書文的壞心情一直持續到了下車。
貨車在鎮西邊的國營飯點旁停下。
畢竟這地兒挺空曠,而且往哪兒走都方便,他們跟司機約好下午三點半還在這裡見。司機就開車走了。
這年頭貨車司機可是了不得的掙錢大戶,彆說出遠門倒買倒賣了,就是偶爾就近拉拉私活,那也是一筆不可說的財源。
司機駕駛著火車離開,大家根據彼此要去的地點,各自紛紛結伴同行。
於是開始脫離大部隊,三三兩兩朝著不同的方向走。
很巧,林穗子要去的是鋼鐵廠家屬樓,而江時要去的是縣中學。
正好是在同一個方向。
而且還正好是最偏的那個方向,和其他人都不在一處。
除了戈書文。
她也要去縣中學,據說是看望老朋友什麼的。
於是他們三個人一齊同行。
半路上江時還買了兩碗酸梅湯,很順手地就分了一碗給林穗子。
當然,對於他隻分給了林穗子而沒給自己這件事,戈書文感到很震驚。
震驚到當場直接呆立在原地,瞪大眼睛,老半天沒能說出話來。
也沒挪動一步。
還是林穗子在旁邊捧著碗尷尬地輕咳幾聲,江時才注意到這場景。
他“哦”了一聲,淡淡問:“你也要喝嗎?”
戈書文還處於震驚中沒回過神。
看上去十分像是默認。
“那行吧。”
江時點點頭,又要了一碗酸梅湯遞給戈書文,“喏,給你。”
戈書文呆愣愣地接過,直到喝了半碗她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被侮辱了。
這是什麼意思?
搞得跟她很稀罕這麼一碗酸梅湯似的!
戈書文咬緊牙關,其實已經有些生氣了。
她很想說些什麼,但是一對上江時英俊的麵容和清澈的眉目,滿肚子的抱怨就又一下咽了回去。
心頓時軟了一截。
仿佛他望向林穗子時,眼裡的所有溫和都是對著自己的。
懷春少女的腦補幻想,有時候真的可以編出一部厚厚的實體。
她一口口喝完碗裡冰涼的酸梅湯,朝江時露出一個笑:“這酸梅湯還挺好喝的,謝謝你啊江時。”
江時輕飄飄瞥了她一眼,似是蹙了眉,又似是壓根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半秒後,淡淡嗯了聲:“不用。”
離開這家國營飯店時,戈書文敏銳地注意到了林穗子的視線。
落在她身上,沒有嘲諷也沒有厭惡,更多的居然是不讚同和憐憫。
這種似悲似歎的眼神,有那麼一瞬間讓她感到十分狼狽。
戈書文下意識移開了視線,快步向前,走到江時旁邊,撐起笑容繼續跟他搭話。
她覺得嘛,自己和江時才是一路人。
像林穗子這樣的,注定是不可能堅持到最後的。
像之前的冉福,大家不也都說她比自己有希望嗎,可是現在,還不是因為漸漸都看出了些苗頭,所以什麼都不說了。
隻要她不氣餒不灰心,總有一天,她會守得雲開見月明的。
這樣想著,戈書文的心情又重新振奮起來,跟在江時旁邊走了好長一段路。
直到到達一個岔路口。
——男人忽然停了下來。
“你接下來要去哪兒?”
戈書文詫異地抬起頭,發現江時確實是在跟她說話。
咦!是在跟她說話!
她克製住內心的雀躍,努力保持平穩的語氣:“哦,我去縣中學那邊。”
“行。”
江時點點頭,“那接下來你跟林穗子同誌一起走吧。”
“那你呢?”
“我就不跟你們一起了,我先去政府大樓拿個文件。”
戈書文其實來縣城,主要是為了購置物品,壓根沒有要去縣中學的行程。
要不是為了和江時一起,她現在估計已經在百貨大樓那邊了。
於是聽到江時要換行程,自己也立馬改變方向:“那個,我也要去政府大樓辦點事來著,反正中學這邊不著急,我也先跟你一起去政府大樓吧。”
江時挑了挑眉。
在他平靜的,無波瀾的目光下,戈書文的嗓音變小了很多:“我是真的要去政府大樓那邊,有點事......”
直至消失不見。
也不知道是在心虛什麼。
江時並沒有追究,反而淡淡彎了唇,“那你去吧,我可能還是學校的事比較著急,我就先去學校了。”
“等一等。”
戈書文小跑到他旁邊,勉強笑道,“那個,我先去學校也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