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晏晏有認真聽,她發現,父母爭吵的重點,根本就不是在“要不要把季思魚認回來”,而是“你才是過錯方,你才是壞人,就算離婚了,你也彆想拿任何好處”。
俞晏晏不懂爭這個有什麼意義。
但是她忽然發現,其實季思魚曾經和她說的那些話,未必不是真的:
“你以為你的父母真是多麼好的人麼,他們隻不過是穿了套體麵的衣服,戴了隻偽善的麵具,裝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其實衣服下藏著的軀體醜陋的要命,一般的小人,都比不上他們醜惡。”
“還有你,說到底,你也不過就是和他們一樣的人,隻是你更擅長自我欺騙,騙的久了,連你自己都忘了。”
......是這樣嗎?
十七八歲的姑娘,被家庭和象牙塔嗬護著長大,正處於一個自我判斷的階段,雖然善意表現的很虛偽,但同樣的,壞也壞的很膚淺。
一下子經曆了這麼多事,件件顛覆她以往十幾年塑造的認知,很輕易就會對自己產生懷疑。
簡而言之:三觀崩塌。
世界格局全線崩潰。
當然,她的心路曆程,在現在這個特殊時期,其實也沒什麼人會關注了。
對於季思魚來說,俞家的所有人和事,甚至是那個無聲無息死在出租屋裡的親生母親,從某一個瞬間開始,都好像離得很遙遠。
還能望見,但是看不清晰,也沒什麼心情再去探究。
她太忙了。
每天每天,都要好多事情要做,好多未來要想,好多計劃要自己決定。
她就像一塊海綿,拚命地汲取知識和技能,努力讓自己去適應這個圈子的工作日常。
在職業生涯的規劃上,她的經紀人給了她充分的自由。
甚至願意為了不確定的長期回報而犧牲短期的利益。
這並不符合一個小公司的賺錢思路,但對季思魚來說,是件好事。
她現在不僅僅是和俞家沒有了來往接觸,就連江時這個“救命恩人”,其實也很少有機會去交流。
不過,偶爾的,江老師還是會在微信上跟她傳授一下人生感悟。
江時:忘記仇恨其實是很難的一件事情,但整天算計著要報複的人,在我看來,要麼就是蠢笨至極,要麼就是閒的發慌
季思魚:照你這麼說,人活在這個世上,都沒必要報仇了?
江時:怎麼可能
隔了半分鐘,對方發過來好幾條語音。
“有兩種情況。”
“一種是自己已經沒救了,比如絕症將亡,吸毒成癮,犯罪入獄,所以乾脆破罐子破摔,把仇人也拖下水,對自己無益但最起碼獲得個心理舒坦。”
“還有一種是仇人已經變得不值一提,隨手報複一把,不影響自身,又把對方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種痛快,才叫真的痛快。”
少年似乎是談興起來了,在手機那頭笑吟吟地繼續發語音:“就比如你現在,雖然能給你那個親生父親製造點麻煩,但其實麻煩說大也不大,反而還浪費自己的時間。”
季思魚:這種話你已經說了一萬遍了,不用再給我洗腦了
“我的意思是,等你成名了,有錢了,出作品需要熱度的時候,再把這件事拿出來曝光一下,花點小錢買個熱搜,讓社會大眾去譴責去批判,一方麵報了仇,一方麵還能為自己賣個慘,樹立一個飽受磨難卻堅強自立的正能量形象,不是一舉兩得?”
“而且那時候你學業事業生活都穩定了,輿論都是你自己引導,也不怕俞學林他們反擊潑臟水,你自己想想,多劃算。”
季思魚在電話這頭沉默了很久。
最後她說:“你真不像是一個高中生。”
“任何老練都是有代價的。”
長長的語音裡,少年的嗓音帶幾分笑意,“季思魚,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不公正的事情多了去了,很多人無力反抗,再不甘心也隻能忍。但是你,其實你是個很幸運的小孩。”
“所以沒必要怨天尤人,也沒必要覺得世界不公。天下熙熙,皆為利來,世上好人不多 ,壞人也不多,如果彆人對你不好,你也得反思一下自己有沒有問題。”
“就比如之前你和俞晏晏吵架,為什麼大家都幫俞晏晏不幫你?為什麼俞晏晏有朋友你沒有?為什麼周予言喜歡俞晏晏不喜歡你?”
“你可以選擇清高自傲的處事態度,也可以冷冰冰的瞧不起任何人,但既然不肯委屈逢迎,就不要怨彆人因此看不慣你,敵視你,不偏幫你。明白嗎?”
“撇開道義公理不談,一個態度不友好也不懂得回報的孤僻新生,一個笑口常開八麵玲瓏還有領導關係的散財童子,換我是無關群眾,我也願意幫俞晏晏說話。”
“而成年人的生活圈子裡,不站在一定的高度 ,在擁有足夠的實力之前,道義和公理是最沒用的把柄。”
......
這天晚上,江時說了很多。
帶著淡淡的了悟和感歎,也不知道是說給她聽的,還是說給他自己的。
但最後那兩句話,語重心長。
每一個字,季思魚都聽進了心裡:
“不管你承認不承認,我確實是從天而降不求回報幫助你的一個大好人。季思魚,這樣的機會很少有,你要是還不懂得珍惜,那......即便違背良心摒棄原則,我也懶得再幫忙了。”
“因為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