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四與栓子“友好”的交流過後,興衝衝的背著屬於戰利品的背簍回家。
林老娘看到他腫起來的右眼，皺著眉問：“你眼咋了？”
林四捂著被栓子捶腫的眼睛，含糊應答：“沒咋,走路沒注意磕到了,奶,你往驢頭上綁根柳枝條乾啥？”
“吊蘿卜，”林老娘在驢頭枝梢處栓上了根蘿卜,“想要驢跑得快,你就得在它眼前吊根蘿卜。”
她滿臉心疼的摸著蘿卜,“咱家這蘿卜長得忒水靈,我還真有點不舍得給它。”
仿佛是印證她的話,隻見綁在樹上的小毛驢,轉動著驢身張大著嘴去夠蘿卜，驢頭追驢尾,眨眼的功夫就把韁繩繞短了,要不是它被綁在樹上,說不定這會兒都衝到了隊口。
灰臉白鼻的毛驢被韁繩勒的，扯著嗓子“恩啊恩啊”的慘叫。
“怪不得人家都說蠢驢蠢驢，你咋不蠢死算了！”林老娘嘴上雖沒好氣的嗬斥，手上卻溫柔的解著韁繩。
藏好背簍的林四,看著青脆的蘿卜沒忍住饞意,便去灶房順了根來吃，在奶奶巴掌拍過來前,搶先一步提議：“奶,城裡人買根蔥都得去菜站，你說咱們弄點蘿卜去城裡賣咋樣？”
林奶奶說：“不咋樣，又不是啥值錢的玩意,再說了，為了那三瓜倆棗的把蘿卜賣了，等下雪了，鹿崽吃啥？你舍得讓她跟咱們一起啃鹹菜疙瘩？”
“誰說不值錢了？”
林四雙手用力，把蘿卜掰成兩半，分給奶奶一半，“奶，往年咱家蘿卜不僅辣苦還糠心，可你再嘗嘗這個，多汁脆甜，比鐵梨都甜。”
“再甜也是蘿卜，能值幾個錢。”
林奶奶沒舍得吃，又塞給了孫子。
“蘿卜不值錢，咱就不把他當蘿卜賣！”林四滴溜溜的轉著眼珠子，“咱們就說這是梨蘿卜，雖然長得像蘿卜，但其實是梨，依我看，梨都不一定有咱家蘿卜好吃。”
剛靠近驢車的林海峰，聽到這番話駐足，饒有興致的觀察著侄兒。
在家人的口中，小四就是個懶、饞、學習差的調皮蛋，可現在看來，這小子在某些時候聰明的緊。
林四看奶奶不語，再接再厲的勸：“奶，梨可是5毛錢一斤，要是咱按梨的價賣出去，咱再買水果罐頭給鹿崽吃不就行了？蘿卜還能有罐頭好？”
林老娘聽得心動不已，看到兒子過來便征求他的意見。
“海峰，你說這事可行不？”
林海峰含笑，“行不行都得先試一試，畢竟實踐出真知。”
“成!那咱就試試！”林老娘拍板，喊來幾個孫子去挖蘿卜，口中高聲交代著，“挑大的挖！先挖一小筐先試試水，好賣咱下回再多挖。”
林一他們應聲，不大會兒就把洗淨的蘿卜送來。
林老娘招呼大家上車時，才想起自己到現在還沒看到寶貝孫女呢，連忙扭頭問兒子，“鹿崽呐？”
林海峰提高手中的大籃子，“還在睡。”
“那你快去把她抱出來，”林老娘說著自己跳下了車轅，“算了，還是我去抱，你彆凍著她了。”
“娘，她在籃子睡。”
林海峰把籃子放在板車上，示意老娘看。
林老娘驚訝的去掀籃子上的布蓬，隻看了一眼，便笑的合不攏嘴。
籃子是長元寶形狀的，籃邊上縱橫交錯的插著細樹枝，枝上係著擋風的布蓬，厚厚的被子包著籃子內側，躺在被子上的鹿崽，兩隻小手手分擺在腦袋兩側，小臉紅撲撲的，睡得格外香甜。
林奶奶給孫女掖了掖被角，瞅著籃子柄上擰緊的鐵絲，好奇的問：“鐵絲乾嘛用的？”
林海峰把籃子掛到了車頭的橫杆上後，解釋：“路不好，車裡會顛簸的厲害，籃子掛在高空便不會被撞來撞去。”
林老娘恍然大悟，撫掌誇讚：“這法子好，還是我兒腦子活。”
她牽起韁繩，揚聲喚孫子，“小四小四，咱們該走啦。”
“哎，來了。”
林四特地等到快出發才跑出來，就是怕被奶奶看到背簍裡的兔子，上車後看到奶奶在低頭數蘿卜和鴨蛋，嘿嘿一笑，擠到車廂死角處，縮起了身子。
趕車的林海峰聞到背簍裡傳來的兔騷味，當做沒聞到似的，輕輕的空甩了下鞭子。
“駕！”
眼裡隻有蘿卜的小毛驢，撒著歡的邁著四蹄追蘿卜。
*
鹿崽嚶嚀一聲，悠悠轉醒，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後，繃直著小短腿伸懶腰。
“哎呦，我們大寶貝醒嘍~”林老娘聽到動靜，上前去解籃子，“鹿崽睡得好不好啊？”
“好~”
剛睡醒的鹿崽，嗓音中帶著濃濃的奶味。
她今天睡得可好可好啦，有好幾次她都覺得快醒了，可床床搖搖晃晃的，她就又睡著噠。
林老娘邊給她套著衣裳邊問：“睡得好就好，鹿崽你看咱們現在在哪兒？”
鹿崽扒開棚帳向外望去。
一眼望不到儘頭的水泥路上，騎著自行車急著上班的人們，死摁著車鈴不鬆手，步行的人們邊氣罵著摁鈴的騎手，邊往一旁退讓。
路兩邊的商店門口，售貨員們在黑板上寫著今日供應，挎著籃子排在隊伍後頭的阿婆們，揚聲問前麵的人今日都供應哪些東西。
鈴聲人聲彙聚在一起，顯得熱鬨極了。
鹿崽的眼睛叮的下亮了，“是城裡！”
可以給二蛋爸爸買手表啦！
“咱鹿崽可真聰明，連縣城都認得出來，等你爸買了饃饃回來，吃完奶就帶你去逛百貨大樓。”
鹿崽恩恩著應答，視線尋找著哥哥，待看到林四偷偷掀開背簍蓋，露出兔耳尖，她眯著大眼睛甜甜的笑，小腳腳雀躍的擺動著。
“海峰這咋還沒回來？”
林老娘剛說完，就看到身姿筆直成一條線的兒子迎麵走來，連忙迎上前接他手裡的紙包，“我剛還在說你咋還不回來呢。”
她邊說邊打開紙包，“咋是糖葫蘆？你不是買饃饃去了？”
林海峰愣了兩秒，麵上閃過窘色，隨即轉身，“我現在再去買。”
他剛剛路過炒貨店時，正好看到售貨員在上貨，一排排裹著糖衣的山楂葫蘆在陽光的照耀下，紅的發亮，令人口齒生津。
想到女兒肯定會喜歡，他就買了兩串趕緊回來了。
林老娘擺手拒絕，“沒買正好，我還不想花那冤枉錢呢，反正我帶的有餅子，咱趕緊吃了去忙正事。”
林海峰望了眼即將升到半空中的太陽，沒再堅持。
鹿崽看到糖葫蘆，雙眼亮如繁星，吞了下口水，先舉著糖葫蘆給林海峰咬，等他咬掉一顆後，又去喂林老娘，“奶奶次。”
林老娘張嘴虛咬一口後，說：“奶奶吃過了，剩下的鹿崽吃吧。”
鹿崽靜靜的盯著她嘴兩秒，接著垂下頭數過糖葫蘆後，委屈巴巴的控訴：“奶奶騙人。”
她踮著腳扒著奶奶的膝蓋，將糖葫蘆舉到她嘴邊，“奶奶次！”
“好好好，我吃我吃。”林老娘齜著嘴，指著被上下牙咬著的糖葫蘆，給孫女看。
鹿崽滿意的抿著嘴甜笑，繼而蹦蹦跳跳的去喂林四。
明明山楂極酸，大家卻都覺得甜意從嘴裡一路甜到心裡。
鹿崽自己也咬下一顆，鼓著一側臉頰的她，開心的搖頭晃腦，褐色的小卷毛跟著動作在空中跳舞，帶起褐色的殘影。
注視著女兒的林海峰，眉眼含笑，剛想去抱抱快樂的女兒，就見女兒皺巴著小臉，五官擠成一團，小身子像觸了電似的打著顫。
想必是被酸到了，他呆了呆，隨即仰天大笑，眉眼鮮活極了。
林四啃完餅子，見妹妹還握著隻有一顆山楂的簽子，便催促道：“鹿崽，你快把糖葫蘆吃了，把簽子扔掉，彆等會一不小心紮到自己。”
鹿崽頭搖成撥浪鼓，“不次。”
“是不是太酸不好吃？來哥哥幫你吃了。”
“不要！”鹿崽立馬背起小手手，藏好糖葫蘆，“這顆是給爺爺的。”
接著她又指著紙包裡的另一串，“那些是伯伯娘娘和三個哥哥的。”
林老娘和林四一致的愣住。
林海峰早已摸清了女兒的性子，麵對這樣乖巧的女兒，他心裡矛盾極了，一邊為懂得分享的女兒感到驕傲，一方麵又希望女兒能自私點，隻管自己不要管彆人。
兩種情緒相互碰撞，撞的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說：“你想留就留，爸爸下午再給你買。”
“恩恩~”鹿崽聽到還有的吃，快落的晃著小卷毛，“謝謝二蛋爸爸~”
“爸爸得去買水泥，你要緊緊的跟著奶奶或者哥哥知道嗎？有什麼事就找警察叔叔。”林海峰指著身穿白色製服的警察，不放心的交代。
若不是水泥廠灰塵太大，對孩子不好，他是說什麼都不會和女兒分開的。
“恩恩，二蛋爸爸我知道的，”鹿崽掰著手指數，“還有不要吃彆人給的東西，不要和不認識的人說話。”
“二叔，你放心吧，我絕對會寸步不離的看好鹿崽。”林四就差發誓了。
林老娘也讓他放心。
在兩人的雙重保證下，林海峰揣著擔憂，一步三回頭的離去。
*
林老娘抱著孫女，懷揣著兒子給的布票，直奔百貨大樓的布櫃。
離國慶節過去沒幾天，剛領過節日補貼的群眾紛紛出來買買買，故而布櫃前麵圍了一圈人，一眼望去，摩肩接踵，好像全城的人都來了。
林老娘怕彆人擠到孫女，便站在一旁等，等人差不多都走完了，才上前，“同誌，我要9尺老棉布。”
女售貨半掀眼皮覷了她一眼，不語。
林老娘不知所措的回望。
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對視了片刻。
長相俏麗的女售貨員重重籲了口氣，壓著心底騰起的不耐煩，“棉布款式多了去了，你不說要什麼顏色要什麼圖案，我怎麼給你拿？”
她的嗓音沙啞的好似在砂紙上磨過，與她俏麗的外表形成鮮明的對比，一看就知是說了太多話的緣故。
鹿崽歪著小腦袋盯了她兩秒，扭著小身子從林四脖子上取下軍用水壺遞過去，“姐姐喝水水，喝了嗓子就不痛痛了。”
她上次給秀蓮姐姐連著講了好多故事後，嗓子也很痛，但是喝了很多水水後就不痛了。
女售貨員順著水壺看到她，怔愣的同時，眼裡滑過亮色，這孩子長得可真精致。
她傻傻地問：“給我的？”
“恩恩，”鹿崽又把水壺向前舉了舉，“姐姐喝水水。”
售貨員雙手不聽使喚的接過水壺，“謝謝你。”
她從櫃台下拿出水杯後，才反應過來自己要了彆人的水，一張俏臉頓時紅成蘋果，手無措的停在半空中，不知自己是該倒水還是還水壺。
人老成精的林老娘，指著鹿崽，給她遞台階，“害，都怪我，明知道同誌您忙的嗓子都啞了，我還說的不清不楚，害您又多說了一段話，要不是我小孫女提醒，我都沒注意到這茬。
“我這不急，同誌您先去喝口水歇歇，等你歇完再來也不遲，那棉布種類啥的我也不懂，我是買給我這小孫女做床單的，到時您看著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