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峰知道女兒聰明, 可每次發生難解之事時,女兒總會用她的想法告訴自己,她還可以更聰明。
比如上次的返銷糧, 再比如她剛才所說的鴨子。
鴨子可以消滅蝗蟲嗎?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家禽一向是蟲子們的天敵。
林海峰一顆心激動地無以言表, 腹中有一大堆誇獎的話想說, 但他卻蠕動著嘴唇半個字都擠不出, 好像語言係統失靈了般。
他到此時才知道, 原來人在過度激動時, 會暫時喪失語言能力。
鹿崽卻以為爸爸沉默是沒能理解自己的意思,便張開小手比劃著。
“之前哥哥和栓子哥哥抓了這麼一大串螞蚱來烤, 可是烤出來的一點都不好吃, 哥哥說是季節不對,螞蚱太瘦了沒肉肉,就把螞蚱扔給了金花奶家的鴨鴨, 鴨鴨吃的可高興了,吃完還下了一顆大蛋蛋。”
她頓了下,兩隻手掌對接圈成“0”形,給爸爸比劃鴨蛋有這麼大。
“於是哥哥和栓子哥哥第二天又去捉了螞蚱喂鴨鴨,過了幾天, 栓子哥哥說每天都吃了螞蚱的鴨鴨下蛋可勤了,以前是隔一天才能下個蛋蛋, 現在每天都能下個蛋蛋。”
鹿崽晃了晃小卷毛, 聲音軟軟的說:“鴨鴨們很喜歡螞蚱的, 所以鹿崽覺得大家可以把鴨鴨趕到地裡,讓它們自己吃螞蚱呀~”
林海峰心裡騰的生出一股自豪來,大家都知道鴨子喜歡螞蚱, 螞蚱對於鴨子來說是大補之物,可能想到靠鴨子來消滅蝗蟲的,卻隻有鹿崽!
林海峰一雙眼裡似藏了兩盞燈火,灼亮的驚人,他笑著誇:“……窩、我們鹿崽真聰明,回去爸爸就和大家說用鴨子去吃螞蚱。”因激動,他第一個字發音都不在調上。
鹿崽見爸爸采納了自己的意見,歡喜的彎起大眼睛。
“恩恩~讓鴨鴨們去吃螞蚱,下多多的蛋蛋~”
“好。”
因蝗蟲有了解決的法子,林海峰心下也不急了,推著車朝家走去。
他不急,而見他久去未歸的隊員們卻急壞了。
他們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坐不住的在院中來回打轉。
三爺爺更是讓隊裡腿腳最快的李得水,隔兩分鐘去隊頭的大槐樹下看一次,看人有沒有回來,眾人見李得水腿都跑細了還未看到林海峰的身影,心裡免不了的都有些惴惴不安。
劉大叔忍了半天,終是沒忍住,瞅著三爺爺,忐忑不安的問:“隊長,海峰這麼久還沒回來,是不是農業局那邊不太順啊?”
其實他想問的是“農業局那邊是不是沒藥”,但他不敢問,他怕自己烏鴉嘴真的說中了事實。
林老娘聞言心裡咯噔一下,兒子走之前好不容易把大家的情緒安撫好,現在可不能讓大家再亂了陣腳。
因此她搶在三爺爺前麵開口,故作不滿瞪著劉大叔,“劉滿他爹,你當我家海峰長得是飛毛腿,能‘嗖’的下飛回城裡,再‘嗖’的下飛回來呢?這城裡這麼遠,一來一回不都要時間啊?”
三爺爺忍著心中的焦慮,笑著附和道:“是哩是哩,海峰才去沒多大會,咱們再等等,海峰是誰呐?他可是咱們隊裡最有本事的人,有他出馬,還能有搞不定的事?”
他這話與其是在說安慰隊員,不如說是他在安慰他自己。
隊員們一想也是,便強行摁下心焦繼續等,隻是他們覺得這時間過得也忒慢了,他們在心中數了100個數,林家牆麵上掛著的秒針才走一下。
又過了5分鐘,看人還沒回來,眾人全員起身,擠在大門口翹首以盼。
門口的大楊樹上,啄木鳥眨著豆豆眼看了眼突然冒出來的眾人,見他們沒有攻擊自己的意圖,繼續“篤篤篤”啄著樹乾。
本就焦急的成大才,更是被它啄樹發出的“梆梆”聲,吵得心煩意亂,見它一直啄個不停,氣衝衝的彎腰去撿小石子,口中怒喝:“我讓你啄我讓你啄……”
隻是還等他把手中的石子砸向啄木鳥,自己的頭先被老娘砸了。
“你長出息了你,該敢拿鳥撒氣?不知道啄木鳥是好鳥?”成老娘從他手中奪下石子,橫眉豎眼的嗬斥。
其他隊員也紛紛出聲。
“對的,啄木鳥是‘樹木醫生’,成才你可不能砸他。”
“是哩是哩,不就是蝗蟲嗎?成才你彆急,你要相信你海峰哥。”
“……”
林海峰就是此時回來的,一看大家聚在門口,便知他們是等的坐不住了。
三爺爺同樣看到了他,連忙拄著拐杖迎上前,腿腳利索的絲毫看不出他是個需要拄拐之人。
他近前後,第一時間先看了眼自行車後座,見座上沒有綁著任何東西,顫抖著聲音問:“海海海峰,藥呐?”
其他人也一窩蜂的湧了上來,齊齊看過後座後,有些人的麵色“唰”的下變白,紅著眼眶望著林海峰,滿目的不可置信。
海峰可是隊裡最有本事的人,他怎麼會帶不回藥?
林海峰裝作沒看到大家的神色,笑著說:“我在去城裡的路上想到了一個捉蝗蟲的好方法,便沒去城裡,調頭去了大窪隊的麥地裡驗證我的想法,經過驗證,我覺得這個法子可行。”
既然農業局沒什麼有效措施,那就不用告知大家他去過農業局的事了,免得大家意誌消沉。
眾人聞言,一顆心就像過山車似的,從低穀猛然衝向了高峰,激動的怦怦直跳。
三爺爺雙眼發直的問:“啥法子?”
眾人下意識的凝神屏息,豎起耳朵聽。
“用抄網捉,其實不止網,隻要是口大,密尾長的簍子、麻袋都可以,”林海峰左臂揚起,比劃著抄網的動作,“到時咱們分成兩隊,一隊人員呈三方包夾之勢,用樹枝等物驚擾螞蚱,繼而把它們朝一個方向趕;另一隊則撐開網口、袋口,等螞蚱聚成堆在空中停留時,把它們舀進網裡,或者是張開口,等它們主動入甕。”
眾人聽完,在腦中幻想過捕蟲畫麵後,連連點頭認同這法子可行,於是大家眼圈不紅了,發白的麵色也重新變為紅潤,齊齊咧著嘴笑著誇讚林海峰。
“就說嘛,海峰可是咱隊最有本事的人,他咋會想不出辦法?你們看這法子多好?”
“是哩是哩,我就說你們要相信海峰,不能急,可你們硬是不相信我說的話,你看你們先前急的那抓耳撓腮的樣,我都沒眼看,還是我相信海峰,我一點都不帶急的。”說話的劉有糧高高的挺起了胸膛,一眼眼的覷著林海峰表功。
啥?你竟然敢當著海峰的麵給我們穿小鞋?
眾人登時不滿了,紛紛拆台,“劉馬後炮,你可拉倒吧!剛才也不知道是誰急的脖子抻的比那烏龜脖子還長!”
“可不是!剛才就數他看時鐘看的最勤!”
劉有糧看了眼林海峰,急的梗起脖子,“你們胡說啥呢?你們說誰急呢?”
“說你了,咋了?不服想打架啊?”
“打就打,誰怕誰?”
鹿崽看著擺出“金雞獨立”動作,不到一秒就腳下不穩差點摔到的劉有糧,不由得笑出聲。
林海峰聽到女兒的笑聲,嘴角亦勾起,望著口中嚷嚷著“打打打”的其他隊員,心中直搖頭。
這就是一群簡單純粹的“傻子”。
遇到難事,哭。
難事有了解決之法,笑。
可就是這群“傻子”,卻始終堅信自己是有本事的人,從而一直對他們家抱有善意。
他想到這笑容更甚的揚聲:“鹿崽還有一個更省時更省力且還能為你們創收的法子,你們想不想聽?”
“想!”
林老娘第一個捧場,其他隊員愣怔了下,也停下動作,喊想。
林海峰從車上抱下女兒,放到地上,眉眼寵溺的揉著女兒的頭,柔聲說:“那鹿崽你就和大家說說吧。”
鹿崽麵對著一雙雙盯著自己的雙眼,半點都不帶發怵的,忽閃著大眼睛說可以把鴨鴨趕到麥地裡。
等她說完,全場嘩然。
眾人或拍大腿或撫掌,一驚一乍的說自己咋沒想到,還是鹿崽聰明。
“哎呦我的乖孫咋就這麼聰明呢?”林老娘喜笑顏開的反複重複這句話,滿腔喜愛與自豪無處發泄,隻好蹭著孫女的小臉。
鹿崽肉乎乎粉嘟嘟的臉頰,被她蹭的像一團果凍似的來回晃彈。
眾人看的眼熱心熱,一麵誇獎著鹿崽聰明,一麵伸出手想抱抱鹿崽,林老娘自己都還未抱夠,哪裡舍得讓給大家?身子扭轉朝向另一個方向,躲開大家的手,見他們跟著轉,她也繼續再次轉身躲避。
鹿崽看這樣極像在玩躲貓貓的遊戲,開心的笑出小奶音。
林海峰打斷還想再逗下去的眾人,出聲提醒道:“我們該去滅蝗蟲了。”
“對對對!所有人都趕緊回家拿工具去,記得要是口大,密尾長的簍子、網!”看的樂嗬的三爺爺神色一凜,忙不迭的擺手催促。
口中應著的隊員們已經跑了許遠。
三爺爺笑嗬嗬的對鹿崽說:“鹿崽,爺爺把帶鴨子去地裡的活交給你成不?”
鹿崽連連點著小腦袋說好,揮著小手和爸爸說過拜拜後,噔噔的邁著小短腿去找鴨子們。
林四連忙跟上,抱起妹妹。
林海峰則帶上拿著工具回返的隊員們去麥地。
途中,他提醒道:“三叔,我們應該先去大窪隊打聲招呼。”
“跟他們打啥招呼?我現在隻想打他們!”三爺爺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大窪隊的痛恨,咬牙切齒的說。
林海峰淡淡一笑,“我們畢竟是幫他們去抓蝗蟲,於情於理都要通知他們一聲。”
“誰幫他們抓蝗蟲了?我巴不得蝗蟲把他們莊稼啃完,餓死他們那群龜孫!要不是蝗蟲會飛到我們地裡,我現在笑著看他們的莊稼被蝗蟲啃!”三爺爺氣的吹胡子瞪眼。
林海峰扶額,心裡直歎氣,好吧,看來還是得說直接點。
他頓下腳步,視線一一從氣憤的眾人麵上掃過,微抬下巴問:“蝗災這麼大的事是瞞不住上麵的,上麵必定會派人來調查,到時他們若是調查到罪魁禍首反而在袖手旁觀,由旁人為他們收拾爛攤子,你們說領導們會怎麼想?”
“會氣個半死唄。”三爺爺想都不想的答。
林海峰黝黑的雙目裡滑過流光,笑的意味深長,“有時出氣並不一定要用拳頭,比如這次的事,你們就可以根據大窪隊的懶滑特性,誘哄著他們千萬彆來捉蝗蟲,他們一不來……”
這下,眾人就是再傻也聽懂了他的話,何況大家還不傻,於是隊伍裡響起了一串串“嘿嘿”的壞笑聲。
“高,實在是高!”三爺爺朝林海峰豎了豎大拇指,接著大手一揮,“走,咱們好好的去和大窪隊‘打招呼’去!”
“哎!”隊員們整齊的應聲震天。
林海峰望了眼大窪隊的方向,眼裡的冷光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