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鶴齡筆下一頓,斜睨了一眼弟弟。
給張延齡封爵這件事,是姐姐在母親的攛掇下,一直朝皇帝姐夫求的。
張鶴齡知道後,一直都在勸說姐姐不要這麼做。
畢竟張家的這個爵位,如今就很不一般了,原本外戚的爵位,好一點的也就是三代,但是他們家的,在弘治五年,冊封太子的時候,他們家的爵位就已經是子孫世襲了。
張家在弘治一朝實在是已經顯赫之至,張鶴齡也不願意張家再當這個出頭鳥,現在朝中大臣,對於皇帝給張家的恩遇,已經很不滿意了。
之前守孝剛結束,張延齡出門看戲,和一個小戲子調笑了兩句,就被言官告到了皇帝跟前。
最後是張鶴齡親自執家法,打了弟弟一頓,又捆了弟弟入宮請罪,這才把這事兒給壓下來。
明朝的這些言官,皇帝都得罪不起,更彆說他們家這樣的外戚了。
現在弟弟又提起這事兒,張鶴齡都不用問,肯定是母親金氏私底下給他說的。
張鶴齡心下有些無奈,道:“即便聖上給了你爵位,你如今的日子難道就差了?何必為了這個讓聖上為難,如今我們張家的一針一線,莫不是來自於聖上的恩賜,你心裡應該有數。”
張延齡一時間訕訕:“我也不想給皇上姐夫添麻煩,但是前兒我和人出去玩兒,周彧也在,他都封了長寧伯了,我為什麼不成?”
周彧正是太皇太後周氏的弟弟。
太皇太後周氏,是憲宗的親生母親,也是弘治皇帝的親祖母,如今還在世,周家如今也是京中數一數二的人家。
如今的周家不僅長子周壽承襲了慶雲侯的爵位,次子周彧還被封了長寧伯。
不過這二人都是成化年間得封的。
憲廟的脾氣可比當今皇帝要厲害多了,當年的文臣們在憲廟手底下那是一個回合都走不過,什麼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朝堂上幾乎是皇帝一人一言以決。
就這樣的皇帝,要給自己的舅舅封侯封伯誰能攔得住。
而當今皇帝,給他們的爹封個侯都廢了老鼻子勁兒了。
現在又想給這個倒黴弟弟封個爵位,張鶴齡都能想到朝中會怎麼說他們家。
“周彧是周彧,咱們家是咱們家,你總和人家比什麼?”
張鶴齡這句勸導的話格外蒼白。
張延齡也果然有些不服氣:“周彧有什麼能耐,他都能封,為何我不能?”
說完又偷偷和張鶴齡道:“周彧和我說,他有樁大生意要做,讓我問問你要不要一起做?”
張鶴齡幾乎毫不遲疑的搖了搖頭:“周家那個樣子,還是遠著些好,你也莫要湊這個熱鬨,你如今年紀也不小了,等過完年,家裡就要給你說親事了,不要胡鬨。”
張延齡撇了撇嘴,有些不情不願。
就在兄弟倆人說話的時候,外頭又有人進來傳話,宮裡來信了,讓他們兄弟二人入宮呢。
張鶴齡心下一驚,宮裡這個時候叫他們兄弟入宮,難道是姐姐那兒有什麼事?
他也不敢耽擱,急忙寫好了賀表,檢查了一遍沒有疏漏,便將賀表揣進了袖子裡,又換上了朝服,領著弟弟入宮麵聖去了。
兩人一路入了紫禁城,又在乾清宮外等了片刻,看著幾個身著朱衣的大臣出來,這才跟著傳話的太監一起進了乾清宮中。
進去的時候,姐夫弘治帝正在看奏章,見著他們進來了,就放下了手中的東西,笑著對他們招了招手:“不必多禮,過來坐吧。”
弘治帝今年也不過二十來歲,還是個年輕人呢,而且他本人長得也十分英俊,麵容白皙,大眼睛高鼻梁,說話也很溫和。
張鶴齡二人走上前去坐下,他們的這個姐夫,脾氣很好,待他們也真的和一家人一樣,十分寬厚和藹,所以兄弟倆已經適應了和姐夫平淡相處。
尤其是張延齡,他早上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飯都還沒吃呢,一坐下,就拿手去捏桌上碟子裡放著的點心,弘治帝看了也不生氣,隻是嗬嗬一笑。
“你姐姐今日誕下皇子,你們都知道了吧?”
弘治帝笑眯眯的看著自己的兩個小舅子。
張鶴齡立刻點頭:“已經得了信了,這是臣寫的賀表。”
張鶴齡適時呈上賀表。
弘治帝接過來看了一眼,一臉欣慰的點了點頭:“你這字果真是越發長進了,怪不得如今在京裡一字千金。”
張鶴齡自打知道自己成了明朝的外戚之後,就熄了建功立業的心思,有明一朝,那真是把外戚壓的死死的。
他還沒那個本事去硬抗明朝的官僚體製,他最多也就偷偷摸摸的給大外甥灌輸一些先進的理念和政治鬥爭的想法。
彆和大臣鬥來鬥去,結果最後搞得和曆史上一樣落水而亡就成。
因此他除了每日在家讀讀書,就給自己找了個書法和畫畫的愛好。
他自己本就有一世的經驗,這回再來一次,兩三年下來,竟也有了個神童的名聲,書畫都很有名。
若非他是外戚,在讀書人裡天然不受人待見,估計他的書畫會更有名。
張鶴齡很了解他這個姐夫,一見他這麼說,也立刻笑著道:“臣微末小道,皇上謬讚了,我前兒閒來無事,在家裡畫了一幅字畫,正想著送給您呢,隻是今兒入宮急,忘帶了,若是皇上不嫌棄,我這就讓家裡人送過來。”
弘治帝聽了滿意一笑:“不在這一時半會兒的,改日送過來也成,你上次送我那副牡丹圖,李侍郎也覺得好呢。”
張鶴齡聽了心下一動,所謂的李侍郎,應該就是禮部右侍郎李東陽。
他如今兼任侍講學士,負責給皇帝講經,很得皇帝信任,最近聽人傳聞,李東陽隻怕是要入閣了。
李東陽不止仕途通暢,更是頗有文名,號稱詩書雙絕,是如今的文壇領袖,這樣的人竟然誇讚自己的畫,應該隻是客氣話吧。
張鶴齡壓下這個念頭,笑著道:“李侍郎詩書雙絕,小子能得他一句誇讚,也是不枉此生了。”
弘治笑著拍了拍小舅子的肩膀:“你也不要妄自菲薄,你如今還年輕,未來可期啊!”
張鶴齡做出一副羞赧模樣,靦腆的笑了笑。
說完了閒話,弘治帝就帶著他們二人去看剛剛出生的小皇子。
姐姐因為還在坐月子,因此隻是隔著屋門說了兩句話,母親金氏倒是出來叮囑了他們二人兩句,尤其叮囑張鶴齡,讓他告訴王氏,好好照看家裡,她還得幾日才能回去。
張鶴齡自然一一都應了。
等幾人到了小皇子住的偏殿,卻發現太子朱厚照竟然也在,他正趴在小皇子的小床邊,一臉好奇的看著弟弟。
“照兒!”看到長子,皇帝麵上也露出笑意,輕聲叫了一句。
朱厚照轉過頭,看見是父皇和舅舅來了,立刻滿臉笑的噔噔噔幾步跑了過來,一把抱住了弘治帝的腿,仰著小腦袋道:“父皇,你也來看弟弟嗎?”
弘治帝笑著俯身將兒子抱了起來,掂了掂分量,不由皺起了眉,看向站在後頭的太監:“這幾日太子吃睡如何?”
小太監一時訥訥,許久才道:“小爺,小爺這幾日吃的不大好,總是吃不下飯。”
張鶴齡也看出來了,大外甥看起來是瘦了一點。
皇帝就算是脾氣好,見著兒子吃的不好也急了,厲聲道:“太子吃睡不好,你怎麼不早點稟報!”
太監嚇得跪倒在地,瑟瑟發抖。
但是太子卻在此時幫著太監解圍:“父皇不要怪他,是孩兒這幾日沒有胃口,又不想父皇和母後憂心,就吩咐他不許稟報給您的。”
小小一點人,竟是十分有責任感。
皇帝見著兒子如此,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柔聲道:“你既吃不下飯,就該早些說的,怎麼能讓人瞞著我呢?若是有個萬一,那父皇豈不是更擔心。”
小孩乖乖的點了點頭:“孩兒知錯了。”
皇帝見著兒子如此聽話,麵上滿是憐愛,笑著抱著太子往小兒子榻前去了:“走,咱們去看看你弟弟。”
張鶴齡和張延齡兄弟倆也跟在後頭,張延齡對著張鶴齡擠眉弄眼,低聲道:“皇上對太子可真好啊。”
張鶴齡有些無語的搖了搖頭,沒搭理這小子,也跟著一起去看小外甥了。
其實及至目前為止,他也一點都沒看出來自己這個大外甥有什麼荒唐的傾向。
十分得乖巧聽話,也很聰明,自己教他讀書認字,他竟也學得很快,而且很能坐得住,一點都沒有小孩子容易分心的毛病。
就目前看來,簡直就是一個完美小孩,當然了,他性格是比較活潑的,也很有自己的主意,但是這在張鶴齡看來也都是優點,他是真的想不出來,這孩子怎麼會成長為曆史上的那個正德皇帝的。
難道是小時候管得太嚴了,結果長大之後就逆反了嗎?
欸,你還真彆說,是有這個可能的。
張鶴齡覺得以後還是得寓教於樂有張有弛才成,可不能把孩子逼迫太過了,尤其是這個孩子還是未來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