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我有好吃的就行了。”崔桃拿起一塊荷葉糕塞嘴裡,接著又塞了一塊,鼓起的兩腮像極了吃東西的鬆鼠。
韓琦見她此般,又輕笑一聲。
日落餘暉映照在幾人身上,把每個人和每匹馬的影子都拉得很長很長。
……
八仙樓,三號雅間內。
呂公弼負手站在崔枝麵前,呂公孺則遠遠地靠著窗邊站著,靜默瞧著倆人,不敢吭一聲。
“她當年說了我什麼?”
“沒、沒什麼。”崔枝忙道。
呂公弼卻並無放過崔枝的意思,死盯著她。
崔枝動了動眼珠兒,磕磕巴巴道:“她、她說過……你有怪癖……很嚇人,三叔卻堅持要結成親事,她很害怕,才要離家出走,去闖蕩江湖。”
呂公弼本在盛怒之中,拳頭緊握在身後,怒火隨時都可能會決堤爆發。但當她聽到崔枝這番話後,怒氣頹然消減,眼神瞬間多了幾分狐疑。
“她說我有怪癖?”
崔枝瞄一眼呂公弼,連連點頭,“對,怪癖,很可怕那種。”
呂公孺聞言後噗嗤笑了一聲,當即被呂公弼狠狠瞪了一眼,他馬上恢複閉嘴嚴肅狀,站直身子。
呂公弼打發隨行而來的丫鬟婆子先將崔枝送回府,隨即在桌邊坐下來,他對著崔桃剛才坐過的位置出神,眉頭緊蹙,難以展平。
“我有何怪癖?”呂公弼忽然側首問呂公孺。
呂公孺不禁又笑起來,“我也好奇呢,二哥有什麼怪癖?”
半個時辰後,呂公弼歸家,被母親馬氏叫到了跟前。
“這些畫像你瞧瞧,可有相中的小娘子,便告訴娘,娘給你張羅。”馬氏慈祥地笑道。
“母親,我不想娶妻。”呂公弼對馬氏行一禮,便要告退。
“給我站住!彆以為我不知道你今天乾什麼去了!”馬氏突然冷下臉來,“當年你心悅她,娘是不是為你儘心張羅了?她不規矩,是她離家出走,是她不珍惜你,不顧親戚情麵,生生打了我們的臉。如今她更是自甘墮落,成了囚犯。你們身份懸殊,斷然不可能,你知不知道?”
呂公弼道:“她當年因聽說我有可怕的怪癖,才會離家,不願與我定親。”
馬氏皺眉:“這話何意?你有什麼怪癖?”
“兒子便是沒怪癖,才會覺得當年的事其中有怪。”呂公弼語氣堅定。
馬氏明白過來,“卻有何用?都過去這麼久了,她如今也並非因為當年的‘怪’才入獄。你可以把她當表妹,把她當落魄的親戚照顧一下,但不可以再把她當彆的,好生聽娘的話,忘了她,娶個適合你的妻子。”
“兒子去跪祠堂。”呂公弼再行一禮,便默然告退。
馬氏氣得直粗喘氣,她這個二兒子真逼不來,不等到你因怒罰他,他便先更狠地對待他自己,叫人又心疼又生氣又無可奈何。偏她丈夫雖為宰相卻是個慈父,更不會去逼迫孩子,鬨到最後全家就她一人在白操心、瞎使勁兒。
……
抵達開封府的時候,崔桃手捧著的桂花糕剛好空盤了。這吃完了,崔桃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把八仙樓的盤子擅自端走了。
李遠道:“一會兒放值,我替你還回去。”
“多謝李大哥!”崔桃趕緊把盤子遞給他,甜甜道謝。
韓琦突然蹙眉,扭頭看了一眼崔桃。
崔桃以為韓琦在計較她跟衙役攀近乎,忙改口稱李衙役。
李遠也怕自己被訓斥,縮著脖子等著。
王釗見狀,趕緊轉移話題,跟韓琦扯起天機閣和萍兒的事兒來。
韓琦蹙眉更深,也愁此事尋不到妥帖的處置辦法。
王釗見韓琦臉色越來越不悅,還以為自己的小心思被韓推官發現了,也跟李遠一樣,縮著脖子等著,再不敢亂說話了。
“大人?”崔桃試探地叫一聲。
王釗和李遠一聽崔桃又‘犯毛病’了,趕緊使眼色示意她。奈何崔桃現在全神貫注在韓琦身上,根本沒注意到他們倆人的眼神。
韓琦懲罰性的目光已經射向崔桃。
崔桃還沒反應過來,笑著拍拍胸脯,跟韓琦自薦道:“大人,我臥底也可!”
叫彆人是大哥,到他這就是大人、大人。
韓琦不滿地打量一眼崔桃,終究沒多說什麼,隻打發她痛快回房坐牢。
“不用我麼?”崔桃馬上跟韓琦分析起來,“王巡使探過天機閣,勢必會引起天機閣的格外防備。我是開封府四處張貼畫像懸賞的罪犯,安排我來跟萍兒一起,最合適不過,最不容易起嫌疑。沒人會想到差點被開封府砍頭的犯人是細作,對吧?而且我這人吧,特彆會戲演戲,裝什麼像什麼。剛才在八仙樓就是一出,你們不都看了?”
崔桃這一番自薦很有說服力,連縮脖的王釗和李遠都覺得十分可行,大膽出聲附和。
“再議。”韓琦先走了。
王釗撓撓頭,不大明白這麼好的機會,韓推官為何不立刻答應下來。
“莫非是在心疼崔娘子?”王釗揣測完就笑起來,替崔桃高興,這可是好兆頭,指不定崔桃回頭就可能因韓推官的幾句沒言被赦罪。
“真的麼,那太好了!”
崔桃正高興著,忽有一小吏匆匆跑來,傳達韓琦的話。
“韓推官說了,崔娘子犯了兩次規矩,兩頓飯不能吃,便舍了明後兩日的晚飯。”小吏說完,便麻溜地走了,留崔桃一人站在原地石化。
“王大哥,這是心疼麼?心疼個鬼啊,他恨不得餓死我。”崔桃抱怨道。
“就兩頓飯,倒不至於那麼難捱。”
王釗和李遠紛紛安慰崔桃,要怪就怪她剛才沒注意他們倆的眼色,偏要喊兩聲‘大人’。
“兩頓飯也不行。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崔桃覺得自己必須硬起來,她雙手掐著腰,揚眉對王釗道,“今兒就把話說清楚,以後他若還想用我,甭管是驗屍、解毒還是做臥底細作,就必須準我隨便叫他大人,不帶省飯的那種叫!”
崔桃說完,氣呼呼地哼一聲,轉身就朝荒院的方向走,連帶著喊著李遠的時候都帶著怒氣:“快押我回去!”
李遠馬上乖乖應承,乖乖地跟上了,竟然一點脾氣都沒有。
王釗一愣又一愣,撇嘴憋了好半晌之後,哈哈笑起來。他平生還是第一次見敢跟官差耍這麼大脾氣的囚犯,緊要的是耍脾氣的原因居然是因為兩頓飯。
真真是太好笑了,王釗忍不住在原地又笑了會兒,才去找韓琦。
王釗也不是個傻的,他心裡一直念著崔桃的救命之恩,這大事兒他可能幫不了崔桃的忙,但兩頓飯的事兒若再不幫一把,那就不厚道了。
王釗先跟韓琦分析了一下崔桃剛才的提議,覺得可行性極高,再強烈建議韓琦同意。
“她能耐多,性子又機靈,不管遇到什麼事兒都能及時應對好。昨晚遇刺的事,就是個例子。李才一個大男人,腰戴著挎刀,卻不及她手裡的包子和錢袋好用。這天下就找不到第二個像她這樣合適的女子了。”
王釗說罷,見韓琦仍然品茶不語,便試探問他可還有什麼顧慮。
“莫非擔心她會跑?”
“就她吧。”韓琦應道。
王釗立刻鬆口氣笑了,跟韓琦打商量道:“崔娘子的確是個可用之才,有她在開封府,這許多難事都變得很容易就辦成了。她雖是一名囚犯,但我看她也有身不由己之處,再說她跟地臧閣的關係如今也是敵對了,她——”
“你到底想說什麼?”韓琦打斷王釗的話。
王釗嘿嘿笑:“屬下是想說,崔娘子其實也挺不容易的,如今就圖能吃一口飽飯,韓推官能不能以後便容她偶爾不小心叫您一聲大人?她家裡親戚現在如何嫌她,韓推官也都瞧見了,我看她是真盼著能有一位大人照顧她,所以才總是忍不住地把大人叫出口。”
韓琦笑一聲,問王釗崔桃原話內容。以王釗的性子,他絕不可能自己主動提這些。
“原、原話也沒什麼,就是希望韓推官彆因為大人這稱呼,讓她吃不飽飯。”
王釗終究沒敢學崔桃的原話,真學出來,那不是給她招打麼。韓推官這個人平時看著溫潤寡言,腦子卻比任何人都聰明,一言一行都很有力度,辭退孫誌久和錢同順的事就是個例子。事情做好了,怎麼好言商量都可以,但若做不好,便是對韓推官哭天搶地,磕頭磕一個血窟窿來,也一樣不留情。
“罷了。”
韓琦心裡很明白,崔桃的原話絕不會是王釗剛才所講的那樣。諒她今日的遭遇‘可憐’,便不跟她計較。韓琦指了下桌案上的錢袋,令王釗得空給崔桃送去。
王釗趕緊笑著去拿錢袋,倒是被這錢袋的重量給驚著了。可不止十貫錢,二三十貫也有了。這錢袋子還是用上等綢布縫製而成,摸起來光滑如小孩的肌膚一般,想來也是個值錢的。
他就說嘛,韓推官其實是心疼崔娘子的。
崔桃得了錢後,得知自己可以如願地每頓飯正常吃,揚起下巴,小得意了一把。
她開開心心地把袋子裡的錢數了數,居然有三十貫,這怕是韓推官一個月的俸祿了吧?估計是有看她近來表現好的額外獎勵。崔桃拿著一點都不心虛,把錢袋在枕頭邊放好,就美美地睡了。
睡覺前崔桃還好好想了想明天早上吃什麼。
她準備做蔥油餅,要把餅做得表麵金黃有點焦脆的那種,裡麵咬起來一絲絲一層層地鬆軟,再用小石磨把泡好的豆子磨成豆漿,來一盤清爽地現拌清鹽脆蘿卜……
崔桃咽著口水入睡,早上起來洗了把臉後,她就興衝衝地朝廚房去,可左腳才踏過廚房的門檻,就聽門外有人喊話讓她出去。
李才解開門鎖,開了院門,示意崔桃快走。
“這麼早?何事?”崔桃戀戀不舍地把腳撤回來,感慨她還沒吃早飯。
李才打哈欠道:“我何止沒吃飯,我還一夜沒睡覺呢。不過把你押送過去,我就可以吃飯睡覺了。”
“那我還真羨慕你。”
把崔桃送到了側堂外,李遠就撤了。
崔桃等了會兒,見有一位蓄著山羊胡中年男人來了,手裡還提著一個木匣,瞧這架勢這一位應該就是劉仵作了。隨後又見王釗帶著幾個人來了,也都等在外頭。
崔桃聽王釗說大家在這是為了等韓琦,禁不住小聲念叨韓琦官僚主義,居然讓大家都餓著肚子等他,喪心病狂,沒人情味兒了。她的蔥油餅,她的手磨豆漿……
結果等了半天,韓琦根本沒來這院子,隻打發人來捎話,通知大家動身。
崔桃跟著王釗一路抵達了城西北的一處小巷,叫杏花巷,名字還挺好聽。
崔桃餓著肚子就睜不開眼犯困,頻繁打著哈欠,半睡半醒。直到王釗叫她,她才乖乖跳下馬,跟進了院兒,睜眼便見院裡一人抱的梧桐樹上,掛著一個女屍。
披頭散發,一身白色的裡衣,身體還隨風微微晃動,瞧著真點些瘮人。
崔桃讓衙役用剪刀剪下繩子,特彆保留下繩扣。然後就檢查女屍的情況,並非上吊縊死,除了沒有大小便失禁的狀況,頸處的不閉合索溝也並無明顯的擦傷和皮下出血,痕跡很淺,為死後形成。
崔桃又查了一遍女屍屍表的情況,跟韓琦表示,她需要回屍房進行進一步勘驗,才能知道死者的真正死因。
“這怎麼回事?”
“錢大夫剛上吊死了,她妻子怎麼也……做孽啊!”
“我早說了,這巷子裡鬼,是吊死鬼,鬼會來索命的!你就是不信,我要你搬家,你偏不搬!再不搬家,我們也得死在這!”一名三十多歲的婦人,激動地抓著自己的丈夫抱怨道。
崔桃立刻過去問這婦人緣故,何來吊死鬼索命一說。
“我不知道,我是聽我家以前的鄰居說的,她早就搬走了。”苗氏見崔桃是官府的人,態度稍微冷靜下來一些。
“彆聽她瞎胡說,哪有什麼吊死鬼。這錢大夫會自儘,那是因為他被開封府辭了活計想不開。他妻子看他死了,可能傷心過度,也活不下去,才隨她而去了。”
苗氏的丈夫朱大壯說到這裡,還有話要說,卻又不敢。
崔桃讓他但說無妨,沒人會責怪他。
朱大壯這才繼續開口道:“昨天我瞧見苗氏在家哭,隔牆勸了她幾句。她便哭著說是開封府有個當官的害死了他丈夫,她要去討公道,竟被打了出來!還說不服氣,今日還要去鬨,要攔包府尹去告狀。”
“可知她說的這位當官的是誰?”負責記錄目擊者證詞的李遠跟著問道。
朱大壯撓頭仔細想了想,“好像姓韓。”
作者有話要說:相公:北宋對宰相的稱呼。(對丈夫不用這個哈)
三更合一!!!!來啦!!!因為卡住一個情節,晚了點,抱歉抱歉,你們快來愛我啊~~好久沒熬夜了,寫得真挺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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