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1 / 2)

我在開封府坐牢 魚七彩 17947 字 6個月前

夜風輕拂,黑紗隨帽而落,這男子露出一雙桃花眼,長眉若柳,注視她時眸中帶著激動的笑意,有幾分灼人,似很情深。莫名地,崔桃的心突然抽搐一下,有一絲什麼情緒好像要迸發,卻不得其路。

“崔娘子!”身後突然傳來張昌響亮的喊聲,隨即又聽他再喊,“六郎,崔娘子果然在這。”

六郎?韓琦來了?

崔桃和王四娘聞聲都回頭瞧去,便見身著一襲紅錦官袍的韓琦正挑著燈籠,從遠處的街口緩步走來。

崔桃沒想到會在這遇到韓琦,不過正巧了,可以讓韓琦一起幫她看看剛才遇到的那個男人。崔桃轉頭欲再去看向剛才那名男子,卻發現人不見了。

她匆匆往前跑了幾步,發現路的左右兩邊都有岔路,卻不知這人走了哪一條。

崔桃問王四娘和張昌,可看見剛才的那人走哪條路沒有。

“什麼人?”張昌不解地問。

王四娘四處瞅瞅,不見人後就撓了撓頭,驚訝歎道:“對啊,人怎麼沒了?剛剛還在這。”

“何人?”韓琦走近了,問道。

“剛才遇到一位長得挺好的小郎君——”

崔桃立刻用手捅了下王四娘的後腰,王四娘當即閉嘴,乖乖不多說了。

韓琦的目光便從王四娘身上,轉移到崔桃那裡。

崔桃:“好像是問路的,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你們來了,他就被嚇走了。”

張昌忍不住笑,“既然是問路,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那怎麼一見我們來就嚇跑了?”

“該是見到韓推官這一身官服,才覺得害怕了吧。”崔桃揣測道。

平常百姓見到當官的,都會謙卑避讓。如今那人正要跟崔娘子搭話,忽見有當官的來找她,害怕逃走也實屬正常。

張昌覺得合情合理,不再說什麼,隻對崔桃和王四娘道:“你二人偷偷出來,卻叫人擔心。”

“就是出來看看熱鬨,街上那麼多女子都出門逛呢,我們怎麼不行?”王四娘不解道。

“正經出來行,可偷偷摸摸出來卻不行。崔娘子莫不是忘了上次刺客的事?”

張昌如今說的這些話,其實都是在替自家主人說。如果正常出來的話,開封府那便自然有人暗中跟著,保護崔桃的安全。可偷偷出來,便沒人護著她們了。

“是我們思慮不周。”崔桃乖乖認錯。畢竟人家是出於關心,不過僅因為她偷跑出來,韓琦就親自來找她,倒挺讓人挺意外的。

“韓推官是特意來找我的麼?”崔桃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韓琦。

“六郎去廣賢樓會友。”張昌解釋道。

“噢,原來是順路啊,那我們就先回去了。韓推官請放心,我們會注意安全。”崔桃跟韓琦行禮道了彆,就拉著王四娘飛快地離開。

王四娘不解問崔桃,“剛才的事為何要瞞著韓推官?那郎君一瞧就是認識崔娘子,喊崔娘子桃子呢。說不定她知道崔娘子的過去,那以前不記得的事都能弄清楚了。”

“沒看韓推官一出現他就跑了麼?既然他躲著韓推官,若想指望他下次還能出現,便暫時不讓韓推官知道吧。”崔桃讓王四娘管好嘴巴,倘若這事她敢透露出去,以後絕無任何情義可言。

王四娘激動問:“那我們現在有情義了?”鑒於之前喝酒的時候,崔桃還拒絕了她‘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狀況。

“也沒有,但目前你還是可以吃我做的飯的關係。”崔桃道。

王四娘明白了,要是她嘴欠亂說,那就是連吃飯這點關係都沒有了,確實好可怕。王四娘當即捏住自己的嘴,向崔桃保證她絕對不會亂吐出一個字。

張昌隨著韓琦來到廣賢樓前,本停下腳,想伺候自家主人入內,卻見韓琦徐徐邁步從廣賢樓前走過了。

張昌愣了下,忙湊上前問:“六郎不去了?”

腳步未停,顯然給了張昌答案了。

……

兩日後,開封府開堂公審陶高,這一日來了不少杏花巷的百姓圍觀,一見他被押上來,百姓們紛紛謾罵起陶高,少不得有人說他‘人長得小卻心思歹毒’。

陶高原本蔫蔫地低著頭,跪在公堂中央,忽聽這話猛地回首,便是發髻淩亂,遮蓋住了他大半張臉,那一雙眼惡狠狠地瞪著卻仿佛餓狼一般,似乎要把所有人都吞入腹中,倒把堂外看熱鬨的眾百姓嚇了一跳。

“長得小如何了,長得小就不能心思歹毒,就不能殺不了人了嗎?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都隻準你們長得大的人乾不成?一幫蠢貨,瞧我長的小便看不起我,可最後呢,卻都死在我手裡了。蠢得隻知道哭,無力掙紮哈哈!”陶高說著哼笑兩聲。

百姓們聽這話,氣得更要去罵陶高,隨即一聲驚堂木乍然響起,大家這才都安靜下來。一定要圍觀,等著這畜生在狗頭鍘下屍首分離,才算解氣。

文書先將陶高所犯下的罪行誦讀一遍,篇幅之長,花費了近一炷香的時間。

韓琦隨即才淡聲開口,問陶高可認這些罪行。

陶高低垂著頭,手緊緊抓著衣襟,未吭聲。

李遠見狀,便嗬斥他:“韓推官問你話呢,你是否認罪?”

陶高還是不言語。

李遠舉起木杖便朝陶高身上捅去,倒要看看他是否清醒著。

“啊哈哈哈——”

陶高身子被戳得歪倒在一邊,忽然大笑起來。

在場的人無一不覺得他瘋魔了。圍觀的百姓們悄聲嘀咕,對陶高指指點點,多數人都被陶高這樣子給嚇著了,歎他是被妖魔附身了。若不然這麼小小的人兒,瞧著挺乖巧的樣子,怎就殺人不眨眼了?再說正常的殺人犯上了這公堂,哪有不怕的,不都是戰戰兢兢地應對,老老實實地回答官員們的問話麼,哪有像他這樣猖狂的。

有幾個百姓膽小,甚至還後退了幾步,告訴大家離遠點,省得被那妖魔從陶高身上鑽出來,附了他們的身。

“若無話可說,也可不說。若不認罪,也可不認。然罪名非你不認而不在,今日審定結果,必為斬立決。”韓琦欲擲簽之時,堂下的陶高突然發話了。

“這罪我不認!”

陶高喊聲響亮,底氣十足,倒叫在場的眾人有一瞬間竟以為陶高真可能被冤枉了。可轉念想,其所為的樁樁件件,衙門都有切實的證據,又是在杏花巷地下的墓裡現場將人擒獲,無論如何其身上都不可能有冤情。

這可真真是,連殺人惡魔竟也有臉喊冤了,太不要臉!

“你有何冤情?”韓琦倒是耐心,聞得陶高之言,便順勢問他。

這會兒崔桃站在百姓後麵,也跟著湊熱鬨圍觀。聽韓琦這話,讓她恍然想起當初她剛穿回來受審的那一刻,韓琦也問她有何冤情。嘴上是這樣問的,可當時他可是很無情,差點直接砍了她。

崔桃隨即望向坐在公堂上首之位的韓琦,朱色官袍儘顯好氣色,穿在他身上更是麵如冠玉,驚才風逸,身後的巨幅青天紅日圖把人襯托得仿佛如神祗一般。

“嗷嗷嗷——”

身側傳來很小的聲音,因為激動不得不捂住嘴控製自己的音量。

崔桃扭頭見有三名女子湊在一起,都捂著嘴往公堂的方向張望。瞧得自然不是受審的犯人陶高,而是一直看著上首位的韓琦。

三人發現崔桃在瞧她們,倒也自來熟,湊過來試探著問崔桃是不是也來看韓推官。

“來瞧審案的。”崔桃道。

“小娘子不用跟我們客氣,剛剛我都瞧見了,你一直盯著韓推官的臉看呢。其實我們也是來看的,大家一起呀!”三人中有一位個頭高挑的年輕女子爽快地對崔桃道。

崔桃也不願跟她們多聊分散注意力,隨便點點頭附和,“那彆說話,咱們趕緊看!”

“對對對,趕緊看,這樣公審的機會可不多。”三人又激動起來,繼續往裡瞧。

此時陶高已經開口解釋他不認罪的原因。

“老天爺不公平,憑什麼我們要長成這副樣兒,你們卻高高大大的。一樣是人,我們卻因為長得像孩子,要被你們肆意嘲笑。

不認命有錯麼?我把老天爺欠我們陶家的東西討回來有錯麼?我爹爹為此不惜舍了他的性命,我不能辜負他,絕不能辜負他!差一步,就差一步!再等一個三年,我們陶家人身上的詛咒就可以破了。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這些已經擁有一切的人,還要阻撓我!”

陶高恨極了,雙手握拳,頻頻砸著地麵發泄自己的情緒。但他發瘋的樣子,看起來還是很像是哪家不懂事的小孩子在鬨脾氣。

或許正是因為他這副樣子,讓在場圍觀的百姓多少有點懂了陶高對於自己‘長不大’的那種怨念有多痛苦。當然,這並不能說以此作為他殺人的理由,大家就會理解原諒他。隻是大家多少明白了,原來他並不是被什麼妖魔附身了,他殺人是因為他不甘心永遠做長不大被人嘲笑的小孩。

“陶酒章係自儘而亡?”

韓琦之前就多少懷疑過陶酒章的死,時間上未免太巧合了,剛好在改建杏花巷之後,安排好一切之時,人便死了。

“《逆命經》上說,要以夫妻祭祀至親,十二年為一個輪回,才可逆命令後代破除詛咒,子孫綿延,福澤深遠。我爹爹怕等他老死的時候,我已經年歲大了,難有子嗣,便擅自做主,那天趁我外出的時候,留信一封,他就——”

陶高說到這裡,紅了眼睛,淚水一顆接著一顆地往下滾落。

“我怎麼能辜負他,豈能辜負他……”

陶高不停地重叨這句話,仿佛魔怔了一樣。他低著頭,小小的身體緊縮在一起,瑟瑟發抖著。

在場所有人都不說話了,安靜地看著陶高。大概都被陶高父親陶酒章為破除詛咒自儘一事,給驚到了。為破除詛咒殺人不對,可父親為了讓子孫後代不再背負這些而做出的犧牲,倒也不禁令人惋惜難受。

“故而為了破除詛咒,為了不辜負你父親,你便打算在十二年內,奪走八對無辜夫妻性命,用以無謂的祭祀?”韓琦質問道。

“無謂的祭祀?”陶高猛地抬頭,當然是完全不認同韓琦的說法,他覺得自己的做的事情再有意義不過。

“此書為先朝一個叫黎細的人所作,他自稱是李淳風後人的徒弟,招搖撞騙多年,後被宛丘縣府衙緝拿後處以極刑。如今在陳州宛丘縣的縣誌上,仍然還可以找到相關記載。”韓琦說罷,便將桌上的縣誌丟在了地上。

“不……不……我不信!這書是高人所著,我爹特意從一個叫明德的道長手裡花大價錢買的!”

陶高忙跪爬過去,抖著手去翻縣誌,果然裡麵折頁的地方,找到了一個叫黎細的人。陶高仔仔細細看了上麵的敘述,不停地搖頭想要否認,可是他的眼神已經透露出了他的選擇相信縣誌內容的事實。

陶高和陶酒章一直當寶貝一般信奉的《逆命經》,正是一個叫黎細的人所著。當時有一位明德道長告訴他們說,這本秘書是得了李淳風真傳的徒弟黎細所著。他爹爹還細查過此書的用紙,確係出自唐代,故而才信了。卻沒想到這黎細根本就不是什麼李淳風的徒弟,隻是一個招搖撞騙的騙子!

那他爹的死,那他殺過的那些人……豈不都是白費了!

陶高像被吸走活氣兒的死人,癱趴在地上,呆滯地望著前方,目無焦距,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嘴裡不停地念著無數遍不可能。

圍觀的眾百姓都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反轉,不禁唏噓此事太過諷刺。像是鬨了一個大笑話,但卻沒有哪個笑話是以犧牲父命以及六對夫妻的性命為代價的。

“白死了,爹爹他竟白死了!”陶高這才緩過神來,伏地嚎啕大哭,“若沒那本書,我們父子到現在還會好好的!明德道長……我下了地獄做鬼也要弄死你!”

“太可憐了,若不是被騙也不會……”圍觀的百姓中,確有個彆人覺得陶高父子可憐,若非當初不被那麼什麼明德道長欺騙,也不會有今天。

“若非本心險惡,豈會給一個理由,便大開殺戒?如此作惡,實難饒恕!”

韓琦擲下令簽,便下令斬立決。

百姓們都拍手叫好。

崔桃這時從人群中退出來,她須得繞到開封府後門才能回去。走了沒多遠後,崔桃感覺身後好像有人跟蹤她,回頭看的時候,卻隻見街上正常車馬往來,沒什麼異常。

崔桃折返回她所住的荒院時,竟見張昌正拎著一個布包站在院門口。

“來找我?怎麼不進去等?”崔桃問的時候,院子裡正傳來王四娘和萍兒鬥嘴的聲音。

“在這比較好。”張昌將手裡的布包遞給崔桃,“衣裳。”

崔桃不解地接過來,“好好的為何突然給我衣裳?”

“六郎說崔娘子在辦案時穿這些方便。”

崔桃應承,讓張昌代她跟韓琦道謝。

“自己道謝才有誠心。”張昌直接拒絕了崔桃。

崔桃抱著布包在懷裡,納悶地睜大眼去打量張昌,問他:“我最近是不是做錯什麼事,得罪你了?我怎麼總覺得你跟我不對付?”

張昌瞬間臉色尷尬,回看了一眼崔桃,說她多想了。

“你到底去不去,去我就在這等你。”張昌催促道。

崔桃愣了下,沒想到張昌所說的道謝就是現在。

“行吧,等我把東西送回去。”

崔桃再出來的時候,端了一盤棗箍荷葉餅出來,盤子上鋪著一塊鮮綠的荷葉,荷葉上擺著六塊精致的點心,組合在一起擺放,剛好是一個花朵的形狀,點心中心為瑩綠色,再往外為黃白色,最外邊緣則嵌著一圈蜜棗。

“你這點心倒做得精致好看,比起宮裡的也不差了。”張昌不禁稱讚道。

崔桃特意訝異地挑眉,誇張地看張昌一眼,“難得你還有說話好聽的時候。”

“我說話怎麼不好聽了,我那是——”張昌差點失口,閉嘴不吭聲了,隻在前帶路。

至門前的時候,崔桃聽到屋裡有說話聲,曉得韓琦正見什麼人,便跟張昌打眼色,“要不我過會兒再來?”

“不必,直接跟我進去,等他們聊完便是。”張昌隨即悄聲推開門,聲音自東側間傳來,倆人便輕步入內。崔桃把點心放在了韓琦日常辦公的桌案上,然後踱步到比較角落的北窗邊等候。

不一會兒,就那位客人起身跟韓琦道彆,笑容滿麵,看起來跟韓琦聊得很開心,走的時候還用手拍了一下韓琦的肩膀。韓琦也跟著笑了。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