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1 / 2)

我在開封府坐牢 魚七彩 18511 字 8個月前

從死者整個軀體的狀態來看,並無明顯致命傷痕,因為沒有找到頭顱,所以目前尚且無法明確死因。

不知致命傷,不知作案手段,難以判斷凶手的殺人動機和殺人方式,這就給辦案增加了很多難度。

王釗等人在全城細致排查搜索了一遍,依舊沒有找到死者的頭顱。

袁峰家住隨州,此番進京趕考,一直住在楊二娘家。這楊二娘是開客棧的,因為客棧沒起特彆的名字,大家便都稱她家的客棧為“楊二娘家”。楊二娘家的客棧專門供給進京求學或趕考的讀書人來住,價錢便宜又乾淨。她家的客棧經常客滿,想入住還要提前預定,等著排位。

據說她家的客棧之所以會如此價格美麗,是因為楊二娘想讓自己的三個兒子也能好好讀書,故不求多掙錢,隻希望考生們能偶爾對她三個兒子的課業指點一二。

袁峰就住在楊二娘家丁字七號房,與另一名同樣參加科舉的考生同住。

王釗尋到袁峰住處之後,就立刻將跟袁峰同屋居住的考生帶來開封府問話。

崔桃見前來回話的書生樣貌不佳,皮膚蠟黃,外露兩顆兔牙,人不高還十分纖瘦,衣袍穿在他身上甚至有些撐不起來。崔桃本沒覺如何,但一聽王釗介紹此人的姓名,崔桃整個人頓時精神了十倍,打量這書生的眼神來來回回好幾遍,以至於韓琦都察覺到了崔桃的異樣,特意看了崔桃一眼。

“今科進士,歐陽修。”崔桃感受到韓琦的注視,激動地跟韓琦解釋道。

韓琦當然知道這名考生叫歐陽修,王釗剛剛已經說過了,他聽得很清楚。

“瞧他便是個不俗之人。”崔桃接著再解釋一句。

韓琦再去打量一眼歐陽修,便是來了開封府,依舊姿態不變,可見幾分自信和傲氣,有些鋒芒,與一般的考生相比,確實不俗了一些。

歐陽修尚且不知袁峰出了什麼狀況,隻知道開封府的人此番叫他過來是因為袁峰。

袁峰與他係為同鄉,也是摯友,今春一同科考一同高中。歐陽修很開心能跟他一同考上,將來在官場上也會有這樣一位摯友跟他做同僚。

這一路,歐陽修追問了王釗三次緣故,王釗都沒有透露。歐陽修便有些脾氣了,這會兒進了開封府,他臉色並不好,但舉止依舊有禮有節,叫人挑不出錯來。

見堂上那身著緋色官袍的男子俊美無雙,歐陽修隱約覺得自己該知道些什麼,但因為此刻擔心袁峰,他倒是想不起來了。再看這位俊美官員的身邊,還站著一名身著淡青色男裝,模樣秀美至近似女子,且聲音也近似女子的小廝。

怪哉!

歐陽修在心裡歎道。

“這位是我們開封府的韓推官,袁峰一案便由韓推官負責。”王釗介紹道。

歐陽修這才恍然反應過來這位韓推官是誰,參加科考的人哪會不知丁卯科的前三甲!歐陽修忙再度給韓琦行禮,態度比之前誠摯了許多。

崔桃立刻去泡了茶,請歐陽修坐著說話。

歐陽修愣了下,遲疑地看向韓琦,卻見他並無反駁之意,方曉得這位‘小廝’怕不簡單,竟能讓韓推官如此縱容著他。

“我與袁兄年少相識,時常一起切磋文章。前兩次我科考落榜,多虧他寬慰鼓勵我。如今我們一起參加春闈,又一起高中,正是該最高興的時候,卻不知他犯下什麼事兒,勞動韓推官親自過問?”

歐陽修隨即起身,懇請韓琦透露實情。

“可是因昨日榜下捉婿的事兒又起了衝突?他這人性子內斂,若非被惹急了,絕不會惹事。還請韓推官體諒則個,不要重罰他,他寒窗苦讀十幾年,難得考中,若因一些小事耽誤了日後的前程,著實可惜了。”

“非他惹事,而是懷疑一具被肢解的屍體可能是他。”韓琦問歐陽修,可知袁峰身上除了左臂上的蝴蝶刺青,還有什麼彆的特征沒有。

歐陽修聽聞被肢解的屍體左上臂有蝴蝶紋身,並且至今無頭的狀況,驚得半晌沒說話。

他回過神兒來後,忙對韓琦道:“他左臂上是有一處蝴蝶紋身,我曾問過他,係出祖傳。他們袁家長房嫡孫,身上都會有這種紋身。至於他身上彆的地方,我記得後背好像有一顆黑痣,再就沒有特彆的地方了。但他那雙手我認得,大家時常一起切磋字畫,看得久了便熟悉,可要我具體說特點,卻說不出來。”

崔桃這便帶著歐陽修去屍房認手。

去的路上,歐陽修注意到,但凡路過的衙役都會很尊敬地跟這位清秀的‘小廝’打招呼。剛才在韓琦麵前,彆人都拘謹規矩,隻有他隨性,敢隨便插話。說他身份尊貴吧,他剛剛卻是站著不是坐著,如今還親自帶他去屍房那種晦氣的地方。

至屍房後,崔桃在掀草席之前,請歐陽修做好準備。畢竟無頭且還是被肢解過的屍體,乍看起來是有幾分嚇人的,一般的讀書人看了肯定接受不了。

歐陽修暗吸一口氣,點頭。

崔桃便將草席掀開,請歐陽修查看。

歐陽修看第一眼就有扭頭的衝動,但還是忍住了,隨即看向屍體的雙手。這才趕緊背過身去,閉上眼睛。

“是他的手。”歐陽修悲傷不已,不得不隱忍情緒,沙啞著嗓子對崔桃說道。

崔桃將屍體蓋好,用王四娘準備的柚葉水洗了手之後,才出了屍房,走到正在院中冷靜的歐陽修麵前。

“會不會是湊巧?”歐陽修還抱有一絲希望,急切地跟崔桃解釋道,“可能剛好有那麼一個人,是袁兄的雙手長得很像,胳膊上也有同樣的紋身,後背也有一顆痣……”

歐陽修說著說著就不說話了,因為他知道,根本不可能有三處同時湊巧的事。那具被肢解的屍體,的確就是他的好摯友袁峰!

“他父親一人將他帶大,教他讀書,十分不易。我們因身世遭遇十分相似,故頗為聊得來,關係比親兄弟更親厚。”歐陽修仰頭望著天,才迫使自己不至於在外人麵前流下眼淚。他連連歎氣,有些無法接受眼前的情況。

歐陽修緩了半晌之後,突然對崔桃拱手,請他一定要查到凶手,以告慰九泉之下含冤而死的袁峰。

“嗯,我儘力。”崔桃被歐陽修的情緒所感染,沉聲應承,又勸歐陽修節哀,不要太傷心。

隨後,歐陽修就簡述了昨日他所知的有關於袁峰的行蹤。

“放榜之後,他被榜下捉婿,弄得衣衫破了,匆匆趕回房更衣。我那時剛好從恩師家回來,還半開玩笑說他不識趣兒,何不選一家看看,都是不錯的權貴人家,左右他還沒有婚配。他卻不肯,心中甚是惦念他隨州的表妹,說以前他舅父舅母一家嫌他窮酸,如今他科考有了功名,舅父母該不會再嫌棄他了。

黃昏的時候,也不知是誰把他沒定親的消息透露了出去,萬侍郎府上來人請他過府一敘,那些人的態度不大好,當麵就斥他在榜時撒謊哄騙了他們。他倒是沒法子再拒絕了,隻得應邀赴約。”

歐陽修接著表示,從那之後他就一直沒見到袁峰了,一晚上人沒見他人回來,他還以為袁峰因為什麼緣故不得不留宿在了萬侍郎府上。

“會不會他人就是在萬侍郎的府上被……”

“榜下捉婿不成,卻也不用殺人吧。”王釗搖了搖頭,覺得不像。

李遠跟著附和道:“我也覺得不像,為這事兒殺人太不值當了,還這麼明晃晃。”

“這可說不好,卻不能因他們身份高,就覺得他們不做惡事。”歐陽修馬上反駁道,“恰恰相反,越是身份高的人,越容易狂妄,視人命於草芥,這類例子從古至今比比皆是。袁兄因之前對萬侍郎府上的管家扯了謊,騙他們說自己成婚了,便惹怒了他們。那些人因覺得袁兄瞧不起侍郎府,進而一怒之下痛下殺手,也不無可能。”

王釗等聽了歐陽修的分析後,同時看向崔桃。

歐陽修不解大家看向那名‘小廝’是何意,也跟著看過去。

崔桃咳嗽了一下,把昨日她巧遇袁峰的事告訴了歐陽修,“要說扯謊,是我先扯的,倒不能怪在他身上。”

歐陽歎口氣,對崔桃道:“郎君當時也是好意想幫他。”

王釗聞言,忙跟歐陽修糾正,崔桃是女子。

歐陽修愣了愣,他本來在一開始聽崔桃的聲音像女子,是有些懷疑的,但經曆剛才屍房那一出後,他崔桃那般淡定麵對屍身,便以為女子做不到如此,還以為她嗓音獨特,異於平常男子而已。

歐陽修忙道歉,心中卻驚奇不止,怎會有女子這般混跡在開封府。但當下卻沒時間去細究其中的緣故,查清楚殺他兄弟的凶手才最緊要。

“總的來說,殺人動機可分為三種:利益欲,色|欲和攻擊欲。袁峰家中境況並不好,他僅是一名剛剛高中的書生,還未及當官。色|欲談不上,也並不涉及什麼權力利益,那剩下動機就隻有攻擊欲了。”

崔桃覺得調查的方向應該側重在仇殺,或因一時的矛盾和巧合而引發凶手進行激情殺人的情況。

經崔桃這麼一總結,大家的思路一下子清晰了不少。

王釗:“如此說來,萬侍郎那邊的動機不算小。”因為那邊不涉及到利益和色,也屬於第三種情況。

歐陽修驚歎於崔桃對案情的分析,似乎有些明白了她為何身為女子也會在開封府做事了。他隨即跟再度韓琦行禮,激動地陳詞,肯請韓琦務必不畏強權,公正無私地徹查此案,讓他的好兄弟能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韓琦見歐陽修說話一身剛正之氣,心下多少了解了他的脾性,淡淡點頭應承了他的話。

歐陽修鬆了口氣,再拜謝,轉而又對崔桃拱手,道也勞煩她了。

“放心,我一定會儘力!”崔桃趕緊跟歐陽修保證。

韓琦又看一眼崔桃,目光轉而移到歐陽修的那張臉,便端起桌上的茶盞,飲了一口茶。

“讓我去萬侍郎府上查問,若他們真因袁峰扯謊而怒極殺人,見了我,必難掩憤怒。”崔桃主動提議道。

韓琦見崔桃去意堅定,便囑咐王釗顧及崔桃的安全,若有情況,立刻回來通知他。

“我與袁兄關係最親厚,他的很多事情我都清楚,或許在查案的過程中我能幫上忙。”歐陽修也想出一份力,急於想知道殺害自己兄弟的凶手,“韓推官,我能不能跟著一起去?”

“不能。”韓琦語調不鹹不淡,拒絕得乾脆。

歐陽修尷尬了下,倒也知道自己這要求不算合理。不過他本以為韓推官對他態度還算友好,拒絕的時候,至少會客氣一句,卻沒想到隻回了他這麼乾淨的兩個字,好像突然有什麼變了呢?

“查案這種粗活兒我來就行,歐陽大哥是報效朝廷、做文章的人物,真不用操心這些。”崔桃又跟歐陽修保證,她一定會儘全力找到凶手。

歐陽修感激應承,對崔桃再拱手致謝。

崔桃帶著王釗和李才離開之後,歐陽修本想留下來,再跟韓琦聊幾句,這位高才的韓榜眼他可是敬仰已久,再有他還想留下等崔桃調查回來的消息。

可不及他開口,就見韓琦身邊的侍從客氣地跟他表示,如有情況就會去楊二娘家找他去,勞煩他近些日子不要出遠門,配合一下。

歐陽修應承,便不得不走了。走之前他看一眼那邊忙於公務的韓琦,跟他禮貌道彆的時候,也隻見他淡淡地應了一聲‘嗯’,態度沒有惡劣,人依舊看起來溫潤儒雅。可歐陽修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是哪裡不對勁兒呢?

萬府的周管家聞得開封府來人了,特來迎接,一見崔桃這張臉,就想起昨日榜下捉婿的事兒來,驚詫地瞪圓眼。

“竟是你!”

在得知崔桃的身份之後,周管家不大爽地上下打量崔桃,還記恨她討二百文錢的仇,故甩臉色地問有什麼事。

“袁峰死了,被肢解分屍。據知情人所述,他在死前被貴府的人請走了,故而特來問詢昨日的情況。”崔桃用公事公辦的口氣道。

周管家先是驚訝袁峰居然身亡的消息,又聽崔桃來質問他們,極為不爽:“這是何意?莫不是懷疑我們侍郎府的人殺了他不成?”

“按例來詢問經過而已,周管家彆生氣,問心無愧,生什麼氣呢?”崔桃發現這位周管家還挺有脾氣,更要刺激一下,看看他的情緒反應如何。

周管家冷哼一聲,“說倒是可以說,不過在說之前,你倒是要先說清楚,你幫著袁峰扯謊偏我們侍郎府和侯府的事兒,怎麼算?”

“那怎麼能叫騙呢?那叫留麵子!總不能當著那麼多人的麵兒說,人家沒看上你們侍郎府吧,找借口也不過是委婉拒絕,給彼此留體麵。為這事兒較真就不太合適了,周管家還發怒怪我就更不合適了。大家都是人,長腦子的,該明白這其中都是我的好心好意呀?”

崔桃的這番話簡直死人不償命。

“你——”周管家怒瞪崔桃,指著她的鼻尖想反駁她,卻發現她的歪理還挺‘有理’,隻得罵道,“你好生放肆無禮!”

“遠沒有二話不說就上手、扯破人家衣裳無禮。”

“你你你——”周管家氣得無以複加。

“我說清楚了,現在輪到周管家說了。”崔桃見周管家十分不爽,語調一轉,對他道,“他年紀輕輕,高中之後第二日就被人肢解分屍,境況何其淒慘。周管家若憐他,就請講明昨日的情況。”

周管家終究歎了口氣,也覺得袁峰可惜了,“我們昨兒是把人請來了,我家阿郎本因他扯謊的緣故生氣,責怪了他一通。不過見他誠摯道歉,又講明了當時的迫不得已,還聽了他一心癡情於表妹的情況,自然是沒道理強拆人家的姻緣。我家三娘子又不是嫁不出去,捉他也不過是捉來瞧瞧合不合適罷了,也並非一定會定下親事。”

周管家隨即告訴崔桃,他們家主人,也便是萬侍郎,留了袁峰吃晚飯,袁峰之後便告辭了。

“走的時候,太陽剛落山,府裡頭的眾多家仆可都看見了,人活蹦亂跳的。”

崔桃問了守門的小廝,人離開之後往哪兒走。得知往東,正是回楊二娘家的路。崔桃跟侍郎府借了筆墨,便畫了一副袁峰的畫像,讓王釗拿著畫像順著侍郎府回楊二娘家的路途詢問。

周管家眼瞧著崔桃所繪的畫像與一般的不同,用最細的毛筆,勾勒最細的線條,卻畫出與人臉無二的畫像來,特彆像,就跟活人一樣,不禁驚歎她這繪畫的才華。

“我家阿郎也愛畫,崔娘子這畫若被我家阿郎瞧見了,必覺得驚喜。”周管家口中的‘阿郎’指得正是萬侍郎,在送走崔桃的時候,他的態度已經不複當初了,非常恭敬誠摯。

“家裡來客人了?”萬二郎從馬車下來,瞧見周管家正跟一容貌清秀至極的年輕少年說話,便問了一嘴。緊隨萬二郎馬車之後的另一輛豪華馬車也跟著停了下來,韓綜隨即從馬車上下來。他見到崔桃忽,立刻踱步過來。

“查案?”韓綜問。

“咦,你們還認識?”萬二郎驚訝地問韓綜。

韓綜點頭。

“那可真有緣了。”萬二郎笑歎。

崔桃默默行一禮,告辭。

“這便是我跟你說的意中人。”韓綜大方地對萬二郎道。

萬二郎一愣,看向崔桃,“她是女子?”

韓綜應承,轉而對崔桃道:“昨日放榜了,我中了進士。”

“恭喜。”崔桃對於韓綜的介紹無感,隨即再次告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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