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桃馬上打眼色給王四娘和萍兒,倆人立刻明白崔桃的意思,從後窗跳出,小心檢查上風向的各處地方,以免有人像上次在地藏閣分舵那樣點香發作蠱毒。
崔桃讓崔枝閉上眼,她便以銀針刺穴,封閉崔枝的五官五感。
崔枝雖然不解為何如此,但聽崔桃說事關她的性命,她萬萬不敢怠慢,乖乖聽話地趴著,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崔柳笑著進門的時候,正看到崔桃在給趴在榻上的崔枝施針。
“九姐這是怎麼了?”
崔柳放下手裡的花繃子,關切地湊了過來,眼神好奇地看著崔枝頭上的銀針。
“她偏頭疼,正給她施針,這會兒還不能說話。”崔桃道。
“早聽說七姐會醫術,今日親眼得見,不禁佩服,好生厲害!”
崔柳笑著稱讚完崔桃,再度打量兩眼崔枝,便小聲問崔枝覺得怎麼樣了。
“噓!”崔桃立刻製止。
崔柳忙掩住嘴,“瞧我這記性!”
然後她就默默地坐在一邊,拿起花繃子擺弄起來,崔桃注意到她花繃子上描的花樣有一枝桃花,垂柳,還有一座橋。崔桃大概懂了她的意思,這是要把四姐妹的名字都繡到一起去。
既然崔柳人不走,崔桃也不著急,順便把崔枝痛經的問題也用銀針調理了一下。
崔柳終於等得不耐煩了,跑來小聲問崔桃這診治需要多久。
“慢工出細活,急不得。”崔桃笑了一聲,“不然你先回去。等完事兒了,我們去找你如何?”
“我回去了也沒什麼趣兒,本來畫這個是想來問九姐行不行的。反正閒著沒事,我就在這繡好了給她看吧。”
崔柳讓丫鬟去把她的針黹取來,她就要在這繡了。
崔桃嘴一撇,“那你可能要在這熬夜繡一晚了。”
說話間她已經拔了針。
崔柳再看向崔枝,好像已經睡著了,呼吸緩慢,一直都沒有睜開眼。
崔柳隻得起身笑道:“那我就不等了,明日我再來看九姐。七姐完事了?那咱們一塊走?我正好有禮物送給七姐。”
“好啊。”崔桃跟著崔柳往外走的時候,招來對萍兒小聲囑咐了一句。
萍兒連忙應承:“娘子放心,我這就讓人去買最好的羊排回來。”
“七姐愛吃羊排?”崔柳好奇問。
“打算給你做的,醃一晚上明日就能做了。你都要送我禮物了,我自然該回一個最拿手的表達心意。”
崔柳忙道謝,感慨自己有口福了。
“其實我已經收到七姐給我的禮物了,那個柳編的小筐我就特彆喜歡,還有菊花,我已經養在窗下了。”
“那些怎麼能算呢?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
“就是這些小玩意兒才難得,東西好壞可不是按錢算的。”崔柳忙道。
“可惜你懂的道理,爹爹不懂,上次我帶了同樣的東西給他,他都給扔到路邊了。”崔桃垂眸哀傷歎氣。
“那是七姐跟三叔之前有誤會,早晚會解釋清楚和好的。”崔柳安慰道。
崔桃淡笑一聲,細致打量兩眼崔柳。
穿著淡紫色的半臂,繡牡丹花的百褶裙,走路徐徐而行,儀態端方,便是不跟人說話的時候,她的嘴角依然會含笑,給人以非常隨和好相處的感覺。
崔桃覺得崔柳這樣兒,跟崔枝之前跟她形容的‘膽小怕事’有些出入,她不覺得崔枝那會兒在跟她撒謊,沒必要。
很可能是這崔柳對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麵容。
崔柳有一張鵝蛋臉,眉毛隨了崔茂很濃烈,特意修成了較細的柳葉眉形狀,可看起來還是過濃。一雙鳳眼也隨了崔茂,卻不像在崔茂臉上顯得有英氣,少了女孩子最討喜的水靈有神。鼻子小巧翹挺,唇不薄不厚,膚色不算白但也不黑,的確是中庸之姿。她打扮得很精心,讓人瞧著十分順眼舒服,卻也不會留有特彆驚豔的印象。
崔桃還特彆注意到了崔柳的腰肢非常纖細,倘若胸和胯可以給她增添曲線美的話,定會令她儀態聘婷婀娜,那必然也會是一種特色美,然而她沒有。
單純論外貌的話,她顯然不夠出挑,也沒有特色。論家世的話,她是孤女,沒了雙親。於一般門戶家的年輕男子來說,畢竟是崔氏女,也是他們爭相求娶的對象。是對於宰相家的二公子而言,那就條件有點差了。
崔家五房跟呂家細論起來,根本沒有什麼直接的親戚關係,還隻剩一名孤女,樣貌不行,身份也不夠,哪裡值得人家多看一眼?
明明千裡之遙,倘若硬要去求,必定很容易會讓人心態失衡。如此便會產生不甘、怨、嫉、恨的情緒,甚至不擇手段。
呂公弼……
崔桃忽然有點明白了,為何她母親當年拒絕了那名小妾進崔家,卻沒像自己那般屢遭算計。
因為呂公弼!
崔家跟呂家之間最關鍵的連接者就是小馬氏,有小馬氏在,兩家連襟的關係才存在,崔呂兩家人才會有理由往來。若小馬氏不在了,崔柳基本上就再沒機會跟呂公弼有牽扯了。
再有一點,天機閣和地藏閣是近幾年來才在江湖上惡名鵲起,天機閣會早一些,地藏閣晚一些,也都不超過五六年。
也就是說地藏閣閣主在十六年前生崔柳的時候,她應該還不具備如今的能力。她當時很可能還是隻一名想要謀做崔茂小妾的身份平凡女子,奈何願望沒達成,生下女兒,大概養了六年。也恰好是生子妾七年契約快到期的時候,崔柳被領回來了,她則恢複了自由身。
這之後,她應該是與天機閣閣主在一起了,後來在天機閣紮根壯大,分裂出了地藏閣,有了今天。
至於嬌姑,一定是跟在她身邊非常久的人。嬌姑此人擅長訓教女子,而這位地藏閣閣主似乎也跟過不少男人。
所以崔桃有理由合理懷疑,地藏閣閣主跟嬌姑一樣,不隻會訓練女子,也會了解和把握男人的心。
比起嬌姑的容貌,地藏閣閣主應該會更漂亮一些,畢竟男人是視覺動物,更不要說養外室本來就是塗色,加之貴族男子見識的女人本就多,沒姿色應該是很難吸引到他們。
奈何美貌終究抵不過現實,她隻做了外室,沒能成功進府。
韓綜的身世情況極可能也跟崔柳一樣,具體如何,還要看韓琦那頭是否能查到韓綜之父韓諫議的情感史了。
對於韓綜和崔柳是什麼時候又通過怎樣的方式跟地藏閣聯係的,嬌姑和地藏閣閣主一開始的身份關係又是什麼,現在暫時還弄不清楚。還有嬌姑加入地藏閣之後訓教了那麼多女子,都用來做什麼,最終有何目的,這些都有待查實。
“七姐喜歡麼?”
崔柳笑著將一朵紗花遞給崔桃。
“這是我自己親手做的。”
粉色紗花層層疊疊,中心點綴著六顆扁長的白珍珠,恰好如花蕊一把,的確很好看。
“逼真漂亮,你好手巧,倒叫人羨慕。”崔桃客氣稱讚道。
“我不過是擺弄些小玩意兒罷了,沒有七姐厲害,會那麼多能耐。我有點好奇這驗屍要怎樣驗,七姐可否給我講講?”崔柳說罷,已有丫鬟端來茶,崔桃就親自端茶送到崔桃跟前。
崔桃馬上跟崔柳細致講道:“倒也不難,多看兩本書就能弄明白,要是能忍住麵對屍體這一關,其實這事兒誰都能乾。十姐若對此感興趣,下次我驗屍的時候,可以帶著十姐瞧瞧,可比用嘴說得精彩多了。
特彆是遇到焦屍或碎屍塊的時候,燒黑焦脆的皮膚掀開裡麵的肉都熟爛了,截斷軀乾部分大腸都露出來,甚至還會流糞——”
“彆說了,求七姐快饒我,怪我嘴欠偏問這個。”崔柳連忙拉住崔桃求饒,請她趕緊停止。
崔桃似乎恍然才反應過來崔柳不適應這些,忙誠摯地跟她道歉。
到底是年輕,青澀了些,而且她一直久居在崔家長大,沒在外見過什麼世麵。
崔柳這做戲的表情略不到位,笑意做不到直達眼底,嘴角的笑看起來也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這不去特意注意她可能察覺不到,注意了就會發現耐不住細看,越看越覺得演技三流,都不配跟她一塊對戲。
崔桃也不會特意去瞧崔柳很久,省得被她發現異常。她拿起桌上的花繃子,像第一次看到一般,仔細瞧著這上頭的花樣數著:“橋、柳、桃花、枝……可是我們四姊妹?”
“七姐看出來啦!”崔柳這一笑倒是發自真心,倒是很高興有人發現了她的用心。
“你可真長著一顆七巧玲瓏心,這方帕子繡完了,也給婆婆帶一塊,婆婆肯定也會高興。”崔桃提議道。
崔柳倒真沒想到這點,恍然點頭,直歎崔桃這個主意好。
“瞧著花繃子上的描繪,就看得出十姐極擅繪畫,不知十姐可否給我畫個扇麵?景色就畫這花繃子上的就好。”崔桃問。
“這有何難,我那正有空白的扇麵,我這就給七姐畫。”崔柳話畢,眼珠兒一轉,便對身邊的丫鬟道,“點些香吧,我怎麼覺得這屋子裡有股黴味兒。”
丫鬟應承,這就去取香料。
這麼巧,她才來這就要點熏香?
覺得嬌姑給她下蠱成功了,迫不及待想殺她?
崔桃心中的想法半點沒表現在臉上,反而從容淡然地湊到崔柳旁邊,主動給她研墨。但磨著磨著,不禁轉為愁容,連連歎了兩口氣。
“七姐這是怎麼了?”
“我在發愁該怎麼說服爹爹彆再惦記我跟呂二郎的婚事了,我們根本就不合適。”崔桃哀怨不已。
崔柳筆頓了下,筆尖便不小心劃在了扇麵上。
崔柳命丫鬟再取一個新扇麵來,這時候之前領命去取香的丫鬟回來了,正準備將香送入香爐之內焚燒。
“這味兒不好,換一個,取最好的來,今兒可是七姐來了。”崔柳道。
丫鬟愣了下,在與崔柳對視一眼後,忙轉身去了,複而又重新取了新的香來焚燃,聞這香料的味道,是簡單的迦南香,沒有引發蠱毒的那味兒怪香。
崔桃用手托著下巴,若有相思地繼續研墨。
“七姐已被赦罪,也得了太後的器重,呂二郎那邊也沒訂親,這麼好的姻緣為何不再續了?”
“什麼算好姻緣?兩情相悅的才是好姻緣。”崔桃糾正崔柳的說法。
“七姐的意思是?”
崔桃看看左右,欲言又止。
崔柳忙把人都打發了,讓崔桃隻管說心裡話就是,她發誓她若是外傳就不得好死。
“我喜歡溫潤如玉的公子。”
崔桃交心似得跟崔柳說悄悄話,告訴她心中已有中意的人選,但不知人家什麼心思,她也不好亂說。
“我如今這什麼身份,你也清楚。看似有太後的器重,多光線一般,但真到世家公子們跟前,都嫌我了。你想想,有多少人會不介意我這雙手摸過屍體?”
崔桃說罷,就把手伸到崔柳跟前,問她介不介意。
崔柳立刻俯首靠近,讓崔桃的手碰到了她的臉。
崔桃怔了下。
“我這輩子都不會嫌棄七姐,七姐驗屍那是為死者伸冤,多麼正派正經的事兒,多麼榮光,誰若因此瞧不起七姐,那是她們淺薄!”崔柳憤憤不平道。
“你真是我的好姊妹。”崔桃感動地瞬間紅了眼眶。
“七姐,你受太多的苦和委屈。以後的日子,應該順著自己的心意來,才算不枉此生。”崔柳眸底一動,盯著崔桃繼續道,“七姐既然無心於呂二郎,該趁早跟三叔說明白,免得鬨出誤會,然後再去爭取自己的意中人。”
“可我爹爹什麼脾氣,你不是不知道。他一直嫌棄我,上次還擅自帶著呂二郎去開封府找我,便有把親事強行敲定的意思。我這些話當著外人的麵說不出口。但回家之後,他這兩天待我什麼態度你也瞧見了,我能跟他說得通麼?我都不敢見他。”崔桃委屈地低下頭去,又氣又惱。
崔柳細細想來,也確實如崔桃所言的那般,隻能勸慰崔桃寬心。
“三叔如今應該隻是在氣頭上,回頭就會好了,畢竟你們是親父女。”
“借你吉言吧。”
崔桃像姐妹嘮家常一般,似乎聊起來就收不住了,開始直心眼地跟崔柳叨叨起更多來。
“上次見姨母她瞧我那眼神兒我就看出來,她根本不喜歡我這樣的人去她家做兒媳,隻論個表親倒是麵上還能混得過去。若結姻親,崔氏女也不是沒有了,挑彆人就是。反正我不想嫁給我不喜歡的人,還要受瞧不起的氣。
我知道婆婆和爹爹都想跟呂家連姻親,瞧呂家門第好唄。那實在不行,我回頭去求阿娘張羅一下,在族裡選個合適的人選去試試。若是既能聯姻成,又不必用我,便最兩全其美了。”
崔柳看似淡然地聽著,活絡的眼珠兒早已經把她的小心思給出賣了。
“可呂家門第那麼高——”
“這可就是你瞧不起咱們崔氏女了,外麵不知多少兒郎就盼著能娶到崔氏女呢。而且上次我去呂家,親耳聽姨母跟人感慨說,汴京內好些高門大戶教女太驕縱了,她擇兒媳不想看重門第,更要看是脾氣和品性。”
崔柳翹起嘴角直點頭,連眉梢都染上了喜悅之情。
“七姐一定會心想事成。”崔柳連忙囑咐崔桃道。
“那你快給我畫一個漂亮的扇麵,桃花好看些,記得再提幾個應景的句子祝福我。”崔桃半開玩笑道。
“好。”
崔柳當即執筆,認真地把扇麵畫好,然後在旁邊題了‘春日好桃花滿’之類的句子。
崔桃則趁著崔柳繪畫的時候,看似閒散無意地在桌案邊兒徘徊,再順手翻了翻桌上的字帖,而後又掃了一眼在字帖下方壓著的簪花紙。
這時崔柳把扇麵畫完了,笑問崔桃如何。
“真好看!我這就拿走了!”崔桃道謝後,就捧起來。
崔柳笑著應承,目送走了崔桃。
才剛管著焚香的丫鬟細草這時候湊到崔柳身邊,“十娘才剛何故——”
“還有事兒靠她辦,且等幾日。”崔柳嗤笑一聲,如今地藏閣損失慘重,她自然是希望崔桃可以早點死,奈何有關於呂二郎契機來了,她必須忍一下。
“這人是聰明的,但她終究鬥不過十娘。三年前是,三年後也是。”細草趕緊恭維道。
“這是自然。”崔柳輕笑一聲,問起嬌姑的去向,怎麼至今都沒消息。
“找不到人了,聽人說告了老夫人那邊的人說孫子病了,要回家看孫子。”細草道。
崔柳蹙眉:“我還不知她三個兒子八個孫子是編造出來的?她每次出去辦事,都會提前知會我一聲,這次怕是出意外了。”
細草看看左右,對崔柳道:“婢子還查到,韓二郎給七娘送信了。王媽媽人剛好在這時候不見了,會不會是被韓二郎叫了去?上次十娘擅自做主,讓天機閣對七娘動手,可是真真惹惱了二郎了。”
“那就解釋得通了,是他怕我傷了他的桃子,才喚走嬌姑威脅我呢。幸好我剛才臨時改了主意,剛才沒動手。”崔柳隨即嫌惡地蹙眉,“怎麼是個男人都對她上心!”
“長了一臉狐媚相唄,仗著胸有二兩肉,但靠色終不長久。十娘跟著嬌姑學了那麼多能耐,這是沒機會展現,等回頭有機會了,呂二郎定會百般疼愛十娘,欲罷不能。”細草忙道。
崔柳笑了一聲,罵她亂說話,便打發她多留心崔桃那邊的動靜。
崔柳則簡單拾掇了一番,就去找崔茂遊說。既然好機會終於等來了,她必須緊緊地抓住。
崔桃拿著扇麵回屋後,就讓萍兒取來他們當初從天機閣孫鴇母那裡搜來的信。這正是那封讓天機閣以崔九娘的名義送毒飯菜刺殺崔桃的信。
簪花紙,字跡清秀。
當時便判斷,書信之人像是女子。
才剛崔桃已經在崔柳那裡看到簪花紙了,如今再對比信和扇麵上的字跡,字跡特點十分相似。特彆是兩者都有的‘桃’字,簡直一模一樣,基本上可以確定字跡出自同一人。
當初寫親筆信的崔柳,大概沒有想天機閣會有敗露她信的一天。
可以錘崔柳的實證算是找到了。
傍晚的時候,崔桃來找崔枝。
白天的時候,崔桃跟崔柳離開前,小聲囑咐萍兒的話是給崔枝的指腹都割開。萍兒則反應機靈應承說買羊排,是為了讓她身邊的崔柳不會起疑。
“怎麼樣?”崔桃進了寢房就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