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東淑的眼睛中淚漬未乾,還有些濕濕潤潤,淚光盈盈的。
加之天生纖弱,臉色蒼白,看著真是我見尤憐。
李衾看她兀自有些哆哆嗦嗦的,幾乎忍不住就想伸手扶她一把。
那小太監見狀,便陪笑道:“皇上發話,讓少奶奶出宮的。李大人……”
李衾恰到好處的溫文一笑:“是我帶了她進宮的,自然也是我送了出去。”
太監笑道:“這樣很好,善始善終嘛,那奴婢先回去了。”
李衾點點頭,那太監便抽身回去了。
隨著太監鬆手,東淑隻覺著失去了憑依,雙腿還有點無力,又不想去抓住李衾,便忙抬手去握門扇。
李衾卻及時的將她的手腕輕輕攏回來:“走吧。”
東淑吃驚地看了他一眼,忙道:“等等。”
“怎麼?”
東淑把手收回來,深吸一口氣,微微俯身,在膝蓋上按了按,就好像是無數無形的牛毛小針在裡頭扭動,難受的她想滿地打滾。
如此忍耐著揉按了片刻,終於感覺那酸麻感比先前要輕了些,東淑才又起身:“可以了。”
她才走了一步,突然想起一件事:“啊,我怎麼忘了!”
李衾道:“你忘了什麼?”
東淑道:“方才皇上也沒說侯爺怎麼樣,皇後娘娘說侯爺還在內侍司,不會……不會仍不放他吧?”
“原來是這個,”李衾淡淡地一笑:“你泥菩薩過江,好不容易混了出來,就想著撈彆人了?”
東淑覺著這話刺耳,雖然細想來,實在是沒什麼不對的。
她不服的說道:“我當然要想著救侯爺出來,他畢竟是我的、的……”
“你的什麼?”
東淑皺皺眉,覺著這李尚書大人有時候也真是有點兒不可理喻的,鎮遠侯是她的夫君,這還用明著說出來嗎?
他又不是不知道,卻故意的要多問一句!
其實李衾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故意多問這句。
東淑不回答,李衾不說話,兩個人默默地往外而行。
很快東淑的腿總算恢複正常了,隻是下了台階,到底是有點累,便掏出帕子擦了擦額頭。
剛才出了滿頭汗,雖然今兒的風不冷,但這紫禁城裡的風卻比彆處要冷硬入骨些,她的身體又天然的差,今兒又受了這般大起大落的驚嚇周轉,不知會不會又病一場。
可病一場又怎麼樣?到底想法子讓李持酒從那個鬼地方出來才好。
李衾見她腳步放慢了,就不露痕跡地也跟著慢了下來,有意等著她。
東淑心裡正亂亂地,又想到李持酒在內侍司不知如何了,無意中看見李衾站在身邊,她心頭一動:“李大人。”
“嗯?”
“李大人為何這樣幫我?”
李衾瞥她,繼而刻意看向遠處。
他並不想被她這張臉蠱惑,嘴裡淡淡道:“我幾時幫過你。”
東淑道:“那麼,先前在順義侯府又為何會跟我說那些話?”
“我跟你說什麼了?”李衾一臉淡然。
他分明是在睜著眼說瞎話,若是自己跟他爭辯,卻像是小孩子鬥嘴似的,有什麼意思。
東淑看著李大人一本正經的樣子,舉手投降:“是是是,您什麼都沒說。”
大概是她夢遊吧,——那時候李衾在順義侯府,肅然叮囑她:“我今日是帶你進宮的,是皇後娘娘的旨意。”
“娘娘?”
“至於是為什麼,你心裡該清楚。想要安然無恙,你且記住我的說的。”
“是、是什麼?”
“不管她如何威嚇,逼問你,你隻有六個字‘不知道,沒看見’。”他盯著東淑道:“你從始至終都沒跟任何人照麵過,知道嗎?這至關重要。”
因為有了李衾的特意囑咐,之前在皇後麵前,東淑才能有底氣狡辯。
她也算是急智了,才能硬生生的把那句“鎮遠侯造反”變成“鎮遠侯彆管”。
當然,她的那番話並不是□□無縫的,隻要皇後緩過神來仔細一想,就能想出很大的破綻。
但是東淑顧不得了,狡辯又怎樣,就算詭辯她也要拚了。
她自己跟李持酒如今是一體的,若是李持酒有礙,她也飛不出這“煉丹爐”,她非但不是孫悟空,甚至比一根毫毛還不如呢,即刻就會給那爐火煉成一點子灰。
此刻李衾看她無奈而狡黠的神情,本來想笑,不知想到了什麼,那笑就硬生生收了回去。
東淑卻沒留意,隻忖度著道:“李大人,您知不知道,剛才皇後娘娘不知從哪裡找到了歲寒庵的一個尼姑,差點壞了事呢。”
“知道。”李衾仍是波瀾不驚。
東淑其實很想從他口裡仔細打聽打聽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她畢竟也是當事人之一,甚至成了皇後娘娘眼裡的“始作俑者”,可直到如今仍是不知事情的全貌。
但是看著李衾這般油鹽不進,無懈可擊的樣子,又實在不願意去碰這軟釘子。
東淑她不知的是,李衾的心情也很複雜。
其實在那天歲寒庵事發之後,景王楊瑞曾想一並把歲寒庵的尼姑儘數都殺死滅口。
若非李衾在場阻攔,隻怕慘劇不可避免。
李衾勸他道:“自古以來毀僧謗道便是大忌,殿下好歹也避忌些。何況按
照鎮遠侯所說,這些尼僧都給看押住了,完全不知道裡頭所發生的事情,又何必為難他們,平白多造殺孽。”
景王道:“話雖如此,隻怕事情捅了出去,以皇後娘娘的心情,她隻怕也未必肯善罷甘休。”
李衾皺皺眉,繼而說道:“就算真的是這樣,那自然也跟殿下沒有關係。”
景王想了想,這才放棄了殺人滅口的念頭。
沒想到……到底有漏網之魚,還給皇後秘密找到,差點壞了全
盤。
李衾沒料到的是,身邊的這個“江少奶奶”,居然臨危不亂,竟給她硬是把“鎮遠侯造反”拗成了“鎮遠侯彆管”,而且還有鼻子有眼,順理成章,弄的那尼姑都差點兒給她帶歪了。
他早看出了這位少奶奶不像是表麵這麼看來的溫良無辜,也不是彆人嘴裡說的那樣軟弱可欺。
但越是發現她的與眾不同,越是心裡難過。
李衾感覺她真的、真的很像是蕭東淑。
但越是這麼以為,越是受不了,簡直是個惡性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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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理智跟感情在糅雜交錯,讓他分不清自己是因為太過想念蕭東淑生出了錯覺,所以把江雪看成了她;還是因為這江雪的某些脾氣舉止真的類似東淑,單純的“類似”而已。
“啊……”忽然東淑出聲。
李衾回頭,卻見她的目光下移,盯著他腰間的金烏佩:“物歸原主了。”
他品味著“物歸原主”四個字,心理上有一種莫可名狀的隱秘喜悅。
不由笑了笑:“鎮遠侯親自送了過去的。”
東淑道:“可是、我不明白的是,怎麼這‘借當’的事兒,竟鬨得貴府人儘皆知,還叫貴府二奶奶上門羞辱了我一頓呢?”
李衾啞然失笑,他早聽說了方氏去鎮遠侯府沒討到好兒,此後他也很是不快,內宅女子的事情他從不理會,這次卻一反常態的找了二哥李珣,讓他約束一些內眷,因此才有二房大鬨的事兒。
如今聽東淑用“羞辱”二字,李衾本是不解,可看到她有些閃爍的眸色,頓時猜到她或有所圖。
“那的確是我考慮不周,”李衾不動聲色的接著說,同時看見東淑嘴角一動,——這是她心裡暗喜的得意神色,李衾假裝一無所知的,“我向少奶奶致歉如何?”
東淑道:“致歉?我可不敢當,而且該受的屈辱我都受了,李大人說幾句好的又有什麼裨益?”她甚至流露一點故作的哀婉。
她一定有什麼所求!所以故意的表露她的委屈,讓他上鉤。
李衾簡直要忍不住,卻仍是淡淡的咬了咬那個不太漂亮的魚餌:“那……我該怎麼做?”
東淑的眉頭微微一動:魚兒上鉤了。
但又不能急不可待的立刻表露意圖,免得給對方看破。
於是她以退為進的說:“我怎麼敢要求李大人什麼呢。少不得自己忍氣吞聲罷了,雖然的確有個不情之請,但也不敢勞煩大人
啊……”
她幾乎要掏出手帕,假惺惺的擦擦眼角並不存在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