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當時雖然傷的厲害,卻仍舊清醒並不糊塗。
這會兒想起蕭憲說過的關於王莽的那幾句話,竟是彆有一番滋味。
蕭憲卻默然不語。
畢竟當時他距離皇帝最近,若皇帝當真在跟前兒出了事,就算跟蕭憲無關,隻怕也有些跳進黃河洗不清。
皇帝說了兩句話,緩緩合上雙眼,竟又有昏沉之意。
袁皇後跟高太監近側守著,魏大人看了眼李衾跟蕭憲,同太醫院張院首往旁邊走開數步。
魏大人皺眉問道:“張大人,皇上的情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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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院首遲疑著,謹慎道:“皇上年事已高,本經不起這些的,偏又受了刀傷,失血不說且傷了心神,今夜務必要打起十萬分精神仔細照料。”
這意思就是,若</照料不當,隻怕就熬不過了。
魏大人擺擺手,示意他回去照看,等他去後才壓低聲音對李衾跟蕭憲道:“皇上的情形顯然不是很好,這時侯是不是該考慮應急之策?”
蕭憲道:“魏大人的意思是……讓皇上早定太子嗎?”
魏中書道:“這也不是盼著皇上如何,隻是國不可一日無君,寧可做足萬全準備。”
蕭憲不語。魏中書看向李衾:“李大人覺著呢?”
李衾道:“照我說,不必催著皇上,一來皇上的龍體本就受損,若貿然提起此事,如同雪上加霜。”
魏中書皺眉。
李衾又道:“何況照我看來,皇上必然已經有了打算。我們就隻靜靜守候罷了。”
魏中書看看他兩人,終於道:“那好吧,就聽子寧的,退一萬步說,假如真的事體不諧,其實立誰為儲,也是一目了然的。”
京城之中自然是極為推崇景王楊瑞的,所以大家都心照不宣。
魏中書卻又道:“可是有一件事很奇怪,怎麼皇上不許景王殿下進宮來呢?”
三個人正商議,就看到有個人在旁邊探頭探腦的,魏中書轉頭看去,見正是鎮遠侯李持酒。
恰李衾也回過頭來,看見了這一幕。
李持酒見給瞧了個正著,索性走過來道:“魏大人,蕭大人,李大人,不知皇上怎麼樣了?”
李衾掃了一眼他包紮著的左手,道:“此刻情形還算穩固。”
鎮遠侯道:“唔,這就好。你們在這裡說什麼呢?”
魏中書笑了笑,先行入內去了,李衾自然不會告訴他什麼。隻有蕭憲略一遲疑,對他說道:“皇上的情形有些不妙,魏大人擔心儲君的事。”
鎮遠侯聽了這句,忽然古古怪怪地一笑。
蕭憲疑惑:“怎麼?”
鎮遠侯聳聳眉頭道:“沒什麼,我就是覺著,這會兒該關心的不是人的死活麼?這人還在呢,就開始盯著家產給誰了。”
“噓!你又在作死!”蕭憲忙喝止。
幸虧魏大人已經走開了,李衾才走了兩三步,卻也聽見了,此刻便歪頭看了鎮遠侯一眼。
李持酒歎了口氣,嘀咕道:“其實世人都知道自然是給景王的,又催個什麼屁,不如好好地把人照看好了就是。”
蕭憲無奈了:“行了,你且歇息去吧!”見李持酒要走又忙道:“這些話萬萬彆對旁人說起!”
是夜,宮中無眠。
將到子時,皇帝才又醒了,這一次精神卻好了很多。
伺候在周圍的眾人見狀,個個驚心,知道是回光返照了。
皇帝這次不喝湯藥,隻吃了一碗參湯,然後看了在場之人半晌,緩聲道:“拿朕的詔璽來。”
袁皇後臉色一變,欲言又止。
魏中書的眼睛卻亮了亮,知道果然蕭憲說的對,皇帝真的是要下詔書,隻怕是為儲君之事,要做交代了。
高太監去取的功夫,</p文帝卻看向魏中書跟蕭憲李衾,以及袁皇後等,啞聲道:“朕自知這次或者是不能得過,朕之後,便命景王楊瑞繼位,爾等要齊心協力,共同輔佐之。”
袁皇後聞言,滿臉失望地閉上雙眼。
魏中書因再有所料,此刻聽聞並不覺著驚訝,隻是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蕭憲跟李衾兩個的臉色卻是差不多的平靜。
大家跪在龍榻之前,誓言效忠。
皇帝瞥著底下跪著的眾人,又道:“蕭憲留下,你們,退後十步。”
袁皇後等很覺莫名,卻當然不敢違背,便都緩緩退了十步。
在他們所站的地方,能清楚的看到皇帝的一舉一動,不知道皇帝這是什麼意思。
正高太監取了詔璽等物而來,皇帝抬手,示意蕭憲扶著自己。
高太監會意,就在被子上展開詔書。
皇帝握住朱筆,卻並不落筆。
又思忖了半天,文帝才終於緩緩寫下一行字。
魏中書因得了皇上旨意,此刻見文帝這般,隻當時寫傳位詔書,雖然看不清皇帝落筆所寫,但因心裡有數,所以不急不慌。
袁皇後因也覺著已經板上釘釘,所以意興闌珊之餘有些頹喪。
隻有李衾望著皇帝筆尖轉動,一筆一劃,清晰分明,他的眼中透出幾分思索跟疑惑。
正定神看著,卻是蕭憲忽然一顫,原本垂著的袖子抖動,遮住了皇帝的動作。
等皇帝終於寫完了一道詔書後,在旁全程觀看的蕭憲,臉色已經白的像是雪色。
他簡直以為皇帝是失心瘋了,或者是神誌不清了,但是皇帝的眼神異樣的清明,清臒的臉上充滿了威嚴跟堅決。+;;;.
皇帝寫完了後,掌心的朱筆滑落。
然後他抬頭看向蕭憲,道:“看明白了?”
蕭憲動了動唇:“皇上……”聲音沙啞,震驚,猶豫,遲疑……無法儘述。
皇帝一字一頓道:“這就是朕的旨意,也是朕的心意。這些人裡朕最相信你。”
蕭憲低下頭,心跳的已經失去節奏,聽到這句就要跪下,皇帝卻攥住他的手腕:“答應朕,彆辜負朕一番期望!不要讓他成為無依無靠的孺子嬰!”
蕭憲的雙眼頓時潮潤了,終於他忍著淚,勉強道:“臣、臣遵旨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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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笑笑,高太監把那詔書卷起,皇帝親手放在蕭憲手上,像是完成了一件沉重的心願似的:“朕、是托孤給你了。”
蕭憲的淚幾乎忍不住,他心裡有萬句要說的話,但又艱於出口。
在做完了這件事後,皇帝道:“鎮遠侯呢?”
高太監忙道:“傳鎮遠侯。”
皇帝又道:“你們都出去吧。”
蕭憲捧著那道詔書,深吸</一口氣,跪地磕了頭,退了出去。
袁皇後等也隨著到了外間,隻有李持酒一個人莫名其妙的往裡走。
李持酒到了裡間,先行了禮,又看皇帝精神仿佛還很強悍,便笑道:“皇上,您好多了。”
皇帝看著他,點頭笑道:“嗯,你過來些。”
李持酒走前幾步:“皇上是不是有什麼秘密要告訴我?”
“哦?怎麼這麼說?”皇帝揚眉。
李持酒笑道:“不然的話怎麼打發了那些了不得的大人們,隻留我一個?總不會是因為我比他們都討喜吧。”
文帝忍著笑,眼神閃爍道:“那要是朕沒有秘密跟你說,你會不會覺著很失望?”
李持酒搖搖頭笑說:“我不過是開玩笑的,再說就算真的有也輪不到我啊,我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文帝也不由笑了,當瞥見李持酒裹著紗布的左手,皇帝似乎想握一握,卻並沒有,隻問道:“傷的嚴重嗎?”
“隻是一點兒皮肉傷,沒什麼。”李持酒歎氣,低頭嘀咕道:“要是早到一步就好了。”
文帝打量著她的,微微一笑道:“這都是命中注定的,由不得人,從看到那個安定公的陪葬器皿,朕就知道……果然是預感如真。”
李持酒皺眉,撇嘴道:“皇上怎麼又說那個碗?叫我看來,既然是碗缽,能盛飯喝水的才是真,至於彆的都是虛的。”
“你……”文帝複又笑起來,卻牽動了胸口的傷處。
李持酒忙掀開他的衣裳打量,見傷口好似沒有流血,便道:“皇上,今日行刺的不知是什麼人,假以時日必然會查出來的。”
文帝斂了笑,淡淡道:“嗯。”
李持酒瞥了他一眼,討好地說道:“皇上,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文帝看他小心翼翼的,突然想起之前曾答應過他要成全他跟東淑的,隻是現在……
心中一歎,卻仍問:“何事?”
李持酒道:“皇上能不能、彆遷怒宮中的內衛們?或者隻處罰我一個就行了!畢竟我該在皇上身邊護著,至少彆砍他們的腦袋,當然,最好也不要砍我的……除了這個,彆的怎麼罰都行。”
文帝非常的意外:“你求的是這件?”
“啊,不然呢?”李持酒也有些懵懂。
他從調進宮內後,跟宮中內衛很快打成一片,同樣的誌氣相投,手足情深般,如今出了這種捅破天的大事,不少人會因而掉腦袋,之前在外頭的時候也
有不少郎官將軍等過來,惶惶不可終日,所以才想著替眾人在皇帝麵前求情。
文帝嘴角微動,原本肅穆冷硬的眼神不知不覺變得柔和下來。
他看著李持酒,像是第一次見他,第一次認得他。
“你啊,朕從沒想過要你的腦袋,至於他們的……”文帝深深呼吸,道:“朕可以答應你,但你也要應朕一件事。”
“皇上真的肯應?”李持酒一喜,忙道:“若皇上肯赦免這些人的死罪,我什
麼都答應,彆說一件,一萬件也不在話下。”
皇帝定睛看著他:“以後你行事、務必要更謹慎自省,彆再莽撞冒失,不管不顧的往前衝了。”
李持酒呆呆道:“隻是這件?”
皇帝停了停,又道:“還有一件更重要的。”
皇宮西暖閣走水,文帝遇刺重傷,下口諭傳位於景王楊瑞後,當天晚上便龍馭歸天了。
一時之間,舉國同哀。
三天後,蕭憲才得空到了彆院。
東淑雖知道皇帝受傷極重,卻想不到竟到這個地步。
又見蕭憲憔悴清減了好些,才這短短的幾天而已,可見是極為勞神傷神了。
東淑更加心疼,勸道:“雖然朝廷事務繁忙,哥哥也要好好照料自己才是。”
蕭憲默默地看著她:“東寶兒……”
“嗯?”東淑正催甘棠跟彩勝去把熬的參杞雞湯取來給蕭憲喝一碗,聞言道:“怎麼?”
蕭憲的目光跟她一對,卻又轉開了。
東淑見他竟似欲言又止的,便走到他身旁,輕聲問:“什麼事?”
蕭憲忽然道:“你覺著、鎮遠侯這個人怎麼樣?”
東淑微怔:“好好的怎麼提起他來了?”
蕭憲喃喃道:“我隻是忽然……畢竟這次若不是他,我已經給那刺客殺死了。”
東淑正要落座,聞言又站起來:“什麼?”
蕭憲苦笑。
當時李持酒把那刺客的後頸掐住,雖然攔住了匕首刺入的勢頭,可那刺客本是死士,早已經是喪心病狂不顧一切了,當即拚死一掙就要將匕首扔出。
是李持酒見勢不妙,奮不顧身地探手過去,間不容發之時攥住了那把匕首。
他自己的手掌卻給鋒利的刀刃割的皮開肉綻。
東淑聽蕭憲說完,竟毛骨悚然:“什麼?可是、可是我沒有看見……”
當時在坤寧宮她也看到李持酒的手上滿是血漬,可鎮遠侯若無其事地說是皇帝的,所以也沒有再疑心。
可這時聽蕭憲說完,東淑卻猛地回想起來,——當時李持酒露麵的時候,始終不曾張開過左手,甚至一度將左手背在腰後,隻留下右手在前麵打掩護,想必是不願讓她看見。
蕭憲見她這個反應,詫異道:“我以為你知道了,他的手傷的還頗為嚴重,太醫說再深上一點,就要落下終生殘疾了。”
東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蕭憲因
知道東淑對李持酒心有芥蒂,隻不過他因為一件事耿耿於心無法釋懷,才越發的忘不了。
這會兒見東淑臉色不佳,他猛一搖頭,倒是有些後悔自己在東淑跟前說這些。
於是強打精神道:“景王殿下很快就要行登基大典了,對了,還有一件事。”
東淑道:“什麼事?”
蕭憲道:“鎮遠侯……”
東淑無奈地扶額:“怎麼又是他?”
蕭憲道:“你彆急
,且聽我說完——鎮遠侯很快就會奉調出京了。”
“什麼?”東淑又震驚起來,“……去哪兒?”
蕭憲垂了眼皮,聲音裡有一種彆樣的蒼涼冷靜:“之前兵部不是調了些人去邊塞麼?最近皇上駕崩,怕那裡的狄人聞訊後會伺機而動,鬨得邊境不寧,所以才特調他過去。”
東淑半天不知說什麼,到最後才問:“這、這是誰的意思?”
她的心嗵嗵亂跳,有些口乾,其實已經隱隱地猜到興許是李衾的意思了,畢竟他是兵部尚書,有這個能力,同樣也是分內所為。
蕭憲的回答卻很出乎東淑的意料,他道:“是皇上,是皇上在駕崩之前的遺命。”
“皇上駕崩前命鎮遠侯離京戍邊?”東淑本能地覺著這件事似有蹊蹺,“這……”
難道是文帝太重國事了嗎?所以大行之前還惦記著邊境安危?
蕭憲的眼前又晃過那夜所見的朱筆禦詔,每一個字都在他眼前亂晃:“嗯,也許皇上是覺著鎮遠侯的性子遲早鬨事,所以先遠遠地打發他出去。但這不是流放,也不是貶斥出京,倒像是一種曆練。”
東淑心中微亂,隻得先把這件事強行按下:“那也罷了。”
她站起身走開兩步,問道:“哥哥,皇上駕崩,那……後宮的娘娘們呢?”
“你指的什麼?”
“比如、皇後娘娘,還有……麗妃娘娘。”東淑儘量若無其事的。
蕭憲道:“這個有何可問,等景王殿下登基,皇後娘娘自然就是皇太後,麗妃娘娘便是太妃了。”
東淑想到麗妃的臉,眉頭漸漸皺起:“皇太妃嗎?”
蕭憲問:“怎麼了?”
東淑回頭對上蕭憲的眼睛,心底想起的卻是在儲秀宮內的那場驚夢。
——如今將要登基為帝的,正是當時那雙凶戾眼睛的主人。
這個驚世駭俗的醜陋秘密,誰人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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