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李持酒雖然正是心神蕩漾的時候,但渾身警覺的本能自然仍是一流,那腳步聲雖輕微,他卻早聽見了。
但李持酒也聽出來人並不是丫鬟等,那樣氣息深沉綿長,腳步沉穩的,是個內息出色的男人無疑。
而能到這裡的男人,除了李衾不做他想。
畢竟蕭憲在宮內,且蕭憲也不是習武之人。
東淑因為慌張卻沒留意,見他握著那畫軸,心突突亂跳隻忙著說:“回答什麼?快給我。”
李持酒眼珠一動。
本來他是想問東淑剛剛提的蕭憲為何沒出宮的事,可此時因聽見李衾到了,便故意道:“你願不願意……”
目光瞥過手上的那幅畫,他頓了頓才問道:“像是這畫兒上畫的一樣,跟我一起去這大湖上泛舟玩兒?”
“什、什麼?”東淑正將他原先圈在腰間的手臂推開,聞言莫名其妙:“你又在胡說什麼?!趕緊把……”
才要催促,目光轉動間已瞧見地上那道幽淡的影子。
刹那間,東淑心頭大驚。
此刻兩個人的姿勢明顯是不妥的,李持酒就在她身後,也不知他故意的還是無心,之前幾乎就貼在她身上了,她甚至能察覺他身體上那麼蓬勃的熱息。
雖然剛剛東淑將他的手推開了去,可兩人距離仍是很近。
且就算不論這些,李持酒出現在她的閨房裡本就是極不正常的。
雖然東淑問心無愧,但是給李衾撞個正著,卻就像是跳進黃河洗不清,沒事兒也似有事。
東淑顧不上再去拿那幅畫,隻忙轉身看向門口,心裡下意識地期望來的人不是李衾。
可偏偏事與願違,在她身後門口處,負手緩步走了進來的,正是李衾無疑。
東淑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令人意外的是,李衾的臉色沉靜依舊,隻是雙眸更加幽沉了些。
他先是掃了眼東淑,然後目光很快地就落在了李持酒的臉上。
李持酒原先在東淑身後,距離門口要近些的。
因為東淑轉過身來,他也隨著回頭,但仍是並未退避,左手虛虛半護著東淑腰間,右手還握著那張圖。
兩個男人的目光隔空對了對,李衾瞥了眼李持酒手中的畫,才淡淡地開口道:“鎮遠侯,你真是神通廣大,蕭府庭院深深,你居然也能找到這裡來。”
李持酒垂眸看了看東淑,見她一副無措的樣子,卻笑道:“對不住啦尚書大人,我知道我不該來,隻是、您就當我是情難自已吧。”
東淑本有些擔心且不安,驀地聽見他這麼說,更生氣了:“鎮遠侯!”
“蕭姐姐彆惱,我、我可沒有說謊。”李持酒笑吟吟地。
李衾聽見“蕭姐姐”這聲喚,喉頭動了動,不怒反輕笑了聲。
他走前幾步,到了桌邊上,輕描淡寫地轉頭看著
李持酒:“鎮遠侯,當著我夫人的麵兒,你索性說明白,你想怎麼樣?”
鎮遠侯聞言笑道:“我當然是一肚子的想頭兒,隻不過到底也是想想罷了。”
李衾道:“無妨,你姑且說出來給我聽聽。我幫你參詳參詳。”
鎮遠侯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可驚訝裡還帶著幾分好奇,看他的樣子,的確像是很有意願說出來跟李衾商議商議的。
可是還沒有張口,就察覺東淑正狠狠地瞪著他。
李持酒笑道:“我還什麼都沒說呢,乾什麼就這樣生氣的瞪我?”他居然沒有再大言不慚的勇氣,隻訕訕地低頭,假裝去看那幅畫,實則仍是偷偷地打量東淑。
東淑不理他,隻又看向李衾。
見李衾臉色冷颯,又想到他方才那些話,東淑勉強按下心中的不快,先冷冷地對李持酒說道:“你還不走,誰留在你在這裡了嗎?”
李持酒倒是很想留,可卻知道不可能,便道:“我走就是了,這畫……”
他本是想問東淑好好的為什麼要將這幅畫取下來,或者是想掛到彆的地方去?還是不想要了,若不想要,他就可以幫她扔掉。
東淑看了看他手中的畫,眼神一恍:“你……”
還未說完,就聽李衾道:“這《太湖春曉圖》,是我所畫的。”
“啊?”李持酒瞪圓了雙眼:“原來這是尚書大人畫的啊。”
既然是李衾所畫,那自然不是要扔掉了。
李持酒嘖了聲,無奈又有些失望地看了眼東淑,隨口道:“難怪畫的這麼好,隻是想不到尚書大人還有這樣的才能啊。”
“既然無話可說,”李衾淡聲道:“那畫留下,你先走吧。”
李持酒“哦”了聲,本是要把畫放在桌上的,想了想,還是畢恭畢敬地捧在手裡,對著東淑道:“既然這樣……你收著吧。”
東淑抬頭對上李持酒的雙眼,卻遲疑著並不去接這幅畫。
李持酒微怔,有些疑惑地看看手中的畫軸,又看看東淑:“姐姐?”
東淑的手慢慢抬起,想取,手指卻禁不住有些發抖,就好像手腕上拴著很重的石頭,讓她的動作無法靈便自如。
“你……”突然間竟成了這般情形,她的心中已然大亂。
就在這時候,李衾從旁起身,他走到東淑身旁,沉著地握住了她的手。
就在東淑一震的瞬間,李衾右手一抬,竟已經將那畫軸從李持酒手中接了過來。
東淑睜大雙眸。
李衾握著那畫軸,同時把東淑往自己身前輕輕一拽,眼睛卻看著李持酒道:“鎮遠侯,這是不是就叫做‘物歸原主’?”
鎮遠侯當然不笨,他很知道李衾是一語雙關,但他卻隻是笑了笑:“是啊李大人,在以前我還真想不到會是現在這樣的情形,明明是我的人,卻又……不過這倒是讓我想起一句話,‘風水輪流轉’,隻要還有一口氣在,誰知道將來又能如何呢?”
他雖也是若無</其事說著的,眼睛裡卻像是有刀光劍影,話中也滿是挑釁。
室內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連在他們之間的東淑都覺著呼吸艱難。
但不管怎樣,都是李持酒有錯在先,她更不想看見兩個人因為這種事大動乾戈。
當下東淑便道:“鎮遠侯,你、你還敢多話,還不快走。”說了這句,忍不住又看了眼李衾手中的畫軸,眼中憂慮重重。
李持酒本正盯著李衾,聽東淑發話,卻又露出笑容:“你彆攆我,我走就是了。”
他才說了這句,忽然李衾道:“鎮遠侯,以後千萬彆再鬼鬼祟祟的做這些事了。”
“啊?”李持久腳步一停。
李衾道:“你是我調回來的,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想你死在我手裡。”
話音剛落,就覺著東淑的手一顫。
李持酒聽了這話,長眉一揚:“我還以為尚書大人不在乎這個呢,原來也是在意的,隻是我覺著,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除非我不樂意做的事,無人敢強迫我做,但如果是我喜歡的,就沒有人阻的住。”
東淑感覺李衾握著自己的手驀地緊了緊,她當然很知道李衾的脾氣,最是深沉如淵忍而不發,但若是真激怒了他,那就是雷霆萬鈞。
當即不等李衾開口,便嗬斥道:“鎮遠侯!你太放肆了!”
李持酒又給她喝止,眼中略有失望之色,但居然就停了下來沒有回嘴。
他看著東淑,無奈地歎了口氣,喉嚨裡嘀咕道:“好吧,我走就是了,不打擾你們啦。”
他說到做到,一步三回頭地出了門。
室內重又恢複了原先的寂靜。
在李持酒走後,李衾放開東淑,慢慢轉身,把那副卷軸輕輕地拍在了桌上。
那一聲響雖然淺,對李衾這樣的人而言已經算是盛怒之下了。
東淑定了定神:“你生氣了?”
李衾道:“我沒有生氣,有什麼可生氣的?不過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渾小子覬覦我的夫人,每每偷偷摸摸進來試圖偷香竊玉,這有什麼可生氣的?司空見慣罷了!”
他一句句都是反話,倒是引得東淑忍不住要笑了。
於是道:“你既然知道他是個渾小子,還為這個動怒?什麼偷香竊玉,他並沒有……”
“沒有?”李衾想到自己進門時候看到的那曖昧情形,那臭小子在東淑身後,幾乎就要覆靠過去了,他是男人,怎會不知道那小子齷齪的心思,“蕭東淑,要怎麼才算有
?你告訴我!”
東淑聽他喚了自己的名字,又是這般的神情舉止,就知道他動了真氣。
回頭想了想,李持酒雖沒做過什麼,可偷偷跑到閨房裡來,行徑的確不像話,倒也怪不得李衾這樣惱。
可現在他們之間要認真計較的並不是這種兒女之情。
東淑想了一想,便道:“我並不是給他辯解,實在是因為他這樣慣了,叫人沒有辦法,幸而他比先前有些長進,並沒有就很過分。”
奇怪的是,她嗬斥李持酒幾句,他仿佛還能聽……這若是以前在侯府,他早就暴跳如雷了。哪裡忍得了這些氣。
李衾皺眉,神色越發冷肅。
東淑知道他心裡過不去,便走到他身邊扶著肩頭道:“你又何必這樣?若是在以前,你是不把這種毛小子放在眼裡的,隻怕會付之一笑而已。”
李衾心頭一動,停了停才說道:“你也說是以前,以前的話,你跟這小子自然是毫無交集,可是現在……”
東淑道:“我若是跟他有什麼,又何必千辛萬苦的和離……”
那時候東淑還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就一門心思要跟李持酒一刀兩斷的,何況如今都知道了——她是李衾的人,之前是現在也還是。
東淑歎息著道:“總之,在我眼裡他隻是個任性胡鬨的渾小子罷了。子寧,咱們不理他就是了,彆因為他一時興起胡作非為,反而弄的咱們之間無端生出嫌隙來,好不好?”
李衾聽著東淑溫聲軟語,又見她靠著自己,心裡的惱恨逐漸的給揉散了似的。
於是說:“我就是覺著他太過了,竟然偷偷跑來,這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你說他沒有很過分,但是你難道不知他那個風流無忌的性子?倘若有一次犯起混來呢?你打他又打不過,豈不是還要吃虧。”
東淑忙道:“不會的,你相信我,大不了以後我加倍謹慎些。”
李衾這才緩緩的轉身:“淑兒,我隻是怕你……”語聲一停,李衾的目光閃爍,終於輕輕道:“隻是怕你再受苦。”
這很輕很淡的一句,卻透著些許苦澀難言在裡頭。
東淑微怔,才平靜下來的心竟瞬間跳亂。
李衾卻又垂了眼皮,轉頭看向桌上,便道:“你怎麼把這幅畫取下來了?”
東淑也隨著看過去。
這幅畫是她掛在屋子裡多少年的,每一寸都熟悉非常。
之前蕭憲拿走後又送了回來,給她懸掛妥當,東淑雖沒有親自捧著細看,卻也隱隱瞧出有些不對,似乎是那畫軸做了點兒改動,隻是很細微,不易為人察覺,除非是她這樣熟悉自己東西的人。
但雖然看出來,東淑自己卻以為大概是這畫軸太舊了,或者哪裡有什麼傷損,蕭憲叫人做了細致的修補罷了,因此也沒有巴巴地當成一件正經大事去詢問蕭憲。
直到李衾向她打聽,先帝遺詔的事情,又聽李衾說起蕭憲必然把這東西放在一個最隱秘不易為人發現的地方……
若說
這天下最了解蕭憲的人,莫過於蕭東淑了,她隻要稍微留心,便輕易就想到了。
那皇帝急欲得手的先帝遺詔,多半就是在這幅畫裡。
所以先前李持酒替她將畫拿了過去,東淑心中才莫名的慌張。
雖然她篤定李持酒是看不出這畫中玄機的,畢竟莫說是沒見過幾次畫的鎮遠侯,就算是跟她的那些近身丫鬟如彩勝等,都不會察覺,但一想到那個決定乾坤的東西就在裡頭,而且拿著這畫的偏偏就是所有風雲
漩渦中的關鍵人物,怎能叫她不動容?
其實在李持酒捧著畫給她的時候,東淑曾有一瞬間的閃念——索性就叫李持酒將這畫帶走!
但是這念頭如白駒過隙,而身邊偏偏又有個李衾!
李衾是何等的精細洞察,他早隱隱地有一種感覺,知道蕭憲藏匿遺詔之處隻怕跟東淑脫不了乾係。
當進門之時看見李持酒手中拿著自己的那副《太湖春曉圖》,李衾的目光在那畫上掃過,早就明白了。
所以他絕不會容許李持酒將東西帶走。
此刻李衾故意問起來,東淑道:“哦,原來你不知道嗎?”
李衾聽她這麼回答,才道:“我隻是猜測,難道蕭憲是真的把那個藏在……”
東淑抬手在那卷軸上輕輕地撫過:“子寧。”
李衾應了聲:“怎麼?”
東淑道:“你剛剛是怕這個東西給鎮遠侯帶走嗎?”
李衾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心裡又是怎麼想的,你、真的想把這個給他?”
東淑道:“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不想把這個給皇上。”她說了這句便看向李衾:“你呢。”
李衾要怎麼做,其實早就說過了。
東淑隻希望他能夠改變主意,但是經過方才鎮遠侯那一番攪擾,她又清楚,對李衾而言隻怕更適得其反。
且說李持酒悄然不聞地出了蕭府,眼見將到了鎮遠侯府,街口上卻給人攔住了。
那人像是等了很久,穿著簡單的青色麻布衣裳,攔在李持酒馬前道:“侯爺,我們主子有請。地方在……”上前一步,抬手遮住唇低低秘密地告訴了他一聲。
李持酒瞧了他一眼,也不問是誰,當下調轉馬頭,打馬急行。
他的馬術自然超群,在長街小巷中一陣急奔,仿佛閃電又像是遊龍,令人眼花繚亂,不多時停在了一個偏僻狹窄的小巷子裡。
李持酒翻身下馬走到裡間,果然看到一張熟悉的麵孔,他笑道:“趙大哥,我一路猜著可能是你,果然給我猜中了。”
原來這等他的赫然正是順義侯趙申平。
順義侯向著李持酒比了個手勢,叫他不要聲張。
李持酒打量這小酒館裡並沒有人,便走到桌前坐了:“怎麼特叫我跑到這裡來?難道這兒的酒水格外好?”
順義侯道:“你悄悄地回了京,也不告訴哥哥一聲,我要捉你說話,偏你在宮內盤桓了幾天,好不容易出來了又各處找不到人,隻好派人
在你家街頭上盯著,好不容易才捉到了……你先前去哪裡了?”
李持酒撓了撓腦袋,笑說:“這個,哥哥還是不知道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