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首輔翹著胡子根本不想理會這東西。
南邊再沒有任何消息過來,加上趙允煊走之前的囑咐, 他是斷斷不相信趙允煊就過去兩日生病病死了的, 所以鬨吧,隨便這些東西怎麼鬨。
楊首輔打定了主意不理會, 但現在被問的兵部尚書王民和卻不能不理。
他黑著臉道:“殿下,地方將領不得私自招兵買馬, 籌集糧草,否則一律以謀反罪名處置。”
這是大周最重要的律法之一,您不知道嗎,殿下?
趙允煒一愣, 竟接著就道:“那江南自籌糧草賑災是如何一說?既然江南既然江南可以破這個例”
“江南的情況怎可和雲南督府籌軍糧相提並論?”
王民和忍無可忍,直接打斷他道, “江南是大長公主親自下江南主持賑災,籌集糧食藥物的,而非地方將領籌糧以作軍用!”
“太子殿下,若是您覺得雲南的情況需要出兵,而朝廷無軍餉軍糧可撥,可親自前往雲南,一來視察情況, 二來鼓舞士氣, 三來籌集糧草, 此事我大周並非沒有先例。”
“其實由建元帝始,先帝前,我朝每一任太子都需親赴戰場曆練, 以曉軍事。”
他這真完全就是氣話了。
趙允煊目瞪口呆,隨即是又驚又懼。
在他失態之前,溫次輔連咳了好幾聲,忙出來道:“王尚書這是什麼話?我朝是有太子殿下出征的先例,但那都是在陛下安康之時,現在朝廷正是多事之秋,陛下又病重,若是太子殿下親往雲南,這京城又有誰來主事?”
他真想說若是趙允煊在,你可敢說這樣的話?
這不是明擺著欺負新太子嗎?
但這樣的話說出來的確是懟了王明和,但何嘗不也是讓趙允煒沒臉?
所以溫次輔隻能自己憋住了。
王民和冷哼了一聲。
雲南之事溫次輔本不想管,也不該他管。
可明顯太子不知道此事的深淺,這些個大臣不僅不儘心幫他,還明顯在為難他。
溫次輔無奈,隻能硬著頭皮道:“依老臣之見,不若就再派使臣前往雲南,視察一下事情的深淺,再和雲南督府好好商議一番,看此事到底該如何解決。”
“好,孤覺得這個主意”
“怎麼商議?”
趙允煒的聲音未落,就聽到一直沒的楊首輔沉著臉冷冷道,“是要依從雲南督府的意思,將雲南的賦稅撥上七成為雲南的軍餉用度,還是要將雲南的駐軍從五萬調升到十萬,二十萬?還是要允許雲南自己開采鐵礦,鑄造兵器?”
溫次輔的臉一下子紅了下來,臉紅脖子粗道:“雲南的情況到底如何我們都尚不清楚,自然是要派人去視察一番再作定奪,首輔大人扯這麼遠是做什麼?上次先太子殿下提出派禦史和欽差去雲南,怎麼不見首輔大人這麼多意見?”
朝堂上吵了個熱火朝天。
不僅是為雲南之事吵,北疆的事,福建的事,西北的事,江南的事,還有該當如何處置大皇子的事,甚至地方官員升遷的事,總之什麼事都能拿出來吵上一吵。
沒人理會趙允煒這個“太子”的權威。
趙允煒腦袋炸裂,簡直想甩手走人。
他也說不上話,他一說話就被人用憤怒又鄙視的目光毫不留情麵的懟上一番這些個老臣,可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他想發脾氣,可他也很清楚,這些個老臣不是他發脾氣就能製住的,他若是發脾氣,怕是最後自己會更下不了台。
他真想直接走人。
可這是他第一天上朝。
第一天以太子的身份上朝。
他痛苦又憤恨的看著這些大臣以前他又不是沒上過朝,可什麼時候見他們吵成這樣過?
他就這樣看著他們,就在他幾乎要崩潰之時眼角餘光卻突然看到了大殿門口一個黑色的身影。
他一怔,以為自己眼花了。
眨了眨眼。
沒有看錯,真的是那個人!
那一刹那他不是驚慌,不是害怕,不是恐懼,怔完之後竟然像是看到了一個救星,激動的差點從金鑾座上撲下來。
“二皇兄!”
趙允煒大聲喚道,然後真的就跳下了金鑾座,直直衝向了殿門口的來人。
眾臣本還在赤口白臉的爭吵著,被趙允煒這麼大聲一喚,這麼一個動作都嚇了一跳,然後下意識的就跟著他的動作往門口看去,然後就都呆住了。
一瞬間殿中由原來猶如集市般的爭吵突然就定住了,變成了雅雀無聲。
趙允煒奔到了趙允煊前麵幾步遠時才發現好像有些不對。
他突然想起來自己現在的身份。
想起來趙允煊的身份。
他心裡咯噔一聲。
他又不是傻子,怎麼會完全不知道自己這皇位是怎麼來的?
就算不清楚細節,這裡麵有些蹊蹺他還是心知肚明的。
但他抬頭看著前麵滿身氣勢的趙允煊,再看他後麵全部身挎著大刀的侍衛,再想想後麵那群口沫橫飛,惡言惡形的大臣們他一咬牙,直接就跪了下來。
然後就在眾臣或目瞪口呆或一言難儘的眼神中哽咽道:“二皇兄,你可終於回來了!”
開了第一句後麵就順溜多了。
他道,“二皇兄還好你沒有出事,你不知道,這些時日你不在,宮裡宮外都出了許多事,你回來了就好了!”
楊首輔:
溫次輔:
眾大臣:
楊首輔率先反應過來。
他可差點是老淚縱橫,撩了朝服衣擺就跪下了,哽咽道:“老臣恭迎太子殿下回宮。”
後麵的眾大臣也都齊刷刷的跪下了,齊聲道:“臣等恭迎殿下回宮!”
四皇子回頭看向這麼一群變臉變得比天還快的大臣,又是惱怒又是委屈,愈發的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
簡直眼瞎。
這個時候溫次輔才是徹徹底底後悔了。
又恐懼又後悔。
他慘白著臉,跟著眾人一起跪著,腦袋卻是“嗡嗡”的,差點支撐不住。
完了,他腦中隻剩下這一句,他完了,溫家也完了。
不是死了嗎?
不是死了嗎?
*****
乾元宮內殿。
貞和帝看著走進自己殿中的趙允煊猶如看到惡鬼。
他這是出現幻覺了嗎?
趙允煊走到貞和帝麵前,看見他看著自己的表情恐懼又猙獰,扯了扯嘴角,道:“父皇,你看到我是很驚訝,還是很失望,抑或是很害怕?”
“你,你”
貞和帝顫抖著,手哆嗦著似乎想要舉起來。
趙允煊轉頭看向身後一個手捧著藥碗,悄無聲息跟著進來的小太監,道,“把藥端給他。”
貞和帝麵上一下子又浮現出驚恐和掙紮的神色。
趙允煊冷笑了一下,道,“放心,父皇,兒臣不會要你的命,這是兒臣特地命人從北疆弄來的補元之物,對你的身體大有好處。你用了,應該就可以有點力氣罵人了。”
說完他又看向站在床頭的德慶,道,“德慶,你來喂吧,想來父皇會比較放心你來喂他。”
德慶應了一聲,上前接過藥碗,有些哆嗦的先自己嘗了嘗。
這個一輩子威風,皇帝最信任的心腹內監大總管,此刻神色憔悴萎頓,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數歲,哪裡還有以前的精神元氣?
他嘗完之後就上前對皇帝道:“陛下,奴婢嘗過了,是無礙的,您就用些吧。”
皇帝不理會德慶,手緊緊抓著床單,眼睛還是死死地瞪著趙允煊。
趙允煊嗤笑了一聲,道:“父皇,看來你果然還是比較喜歡溫淑妃喂你的毒-藥以後就讓她陪著你,好好照顧你好了。”
“還有,你以為我為何費心思要幫你弄這東西?不過是皇祖母入宮了,她要過來看你,我不想讓皇祖母看見你這副樣子,讓她老人家傷心罷了。喝不喝隨你。”
說完他也不再繼續留在這裡,轉身就離開了。
*****
趙允煊離開,貞和帝見德慶試藥之後並無不妥,反說是精神力氣好上了許多,貞和帝這兩日已經受儘折磨,求生的**到底大過了自尊,最終還是喝了那藥。
這日午後紀老夫人,不,紀太後就踏進了貞和帝的寢宮。
這還是自四十四年前,紀太後假死離開當時的皇子府之後第一次踏入宮中。
當年她離開時,貞和帝還隻有三歲。
那之後,他們隻在貞和帝登基之後在外遠遠的看見過幾次。
貞和帝看著踏進自己殿中的母親,神情麻木,眼神中先是茫然,但慢慢的,最後那茫然卻全變成了冷酷,甚至帶上了怨毒。
一直到紀太後坐到了他的床前,他才冷冷道:“你來做什麼?當年父皇曾經求過你,以母後庶妹的身份入宮,你不是說過,永不會踏入這宮中嗎?現在卻又為何入宮了?是為了那個孽子嗎?為了讓他名正言順的坐上皇位?讓他不要在史書上留下弑父篡位的罵名?”
說到這裡心中又是一陣怨憤。
紀太後看著眼前躺在病床上的兒子實際上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兒子。
當年她離開時,她的兒子還隻是個軟軟糯糯的小皇子,會賴在她懷裡撒嬌,在外麵摔疼了,會撲到她懷中嚎啕大哭。
她的兒子到底去哪裡了?
是她離開了。
留了他們姐弟在那刀光劍影的深宮之中掙紮生存。
所以,才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嗎?
可是,她可以不離開嗎?
她喚不出他的乳名,隻能僵硬道:“陛下,這麼多年你都不肯見我,就是因為你心底實際怨恨著我,怨恨著我隻顧著自己,把你留在了深宮,應對岑氏,應對岑家,是嗎?”
皇帝眼睛陰森森的。
是的,他怨,難道他不該怨嗎?
紀太後慘笑了一下,道:“可是,你做了這麼多年的皇帝,難道還不明白嗎?”
“當年,我若是不走,必死無疑,難道你覺得我就是該死,也不該離開嗎?”
“還有後來,你父皇讓我換一個身份入宮。可是,且不說那時不管是宮裡宮外,都是岑氏和岑家一手遮天,那岑氏曾和我相交多年,這種粗劣的替換身份入宮,你覺得她會看不出來嗎?”
“屆時,你覺得我能有活路,甚至你和你的皇姐,能有活路嗎?她容你坐上儲君之位,是因為她以為我早就死了,若我還活著,你覺得她還會容下你嗎?”
皇帝咬著牙。
他其實知道。
他當然知道。
但他還是想要怨。
因為他心底總要為他曾經受到過的苦難,痛苦尋找一個怨恨的出口。
紀太後說到這裡話音卻是一轉,冷聲道,“就算你怨我,那也無妨。可是你皇姐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當年我離開之時,她才七歲,可從那時候起,她就護著你,照顧著你,說身代母職都不為過。之後為了你,她又做出了多少犧牲?”
說到這裡紀太後眼中滾下淚來。
若說虧欠,對女兒她才是真正的虧欠。
為了這個弟弟,她的女兒小小年紀,就學會了忍辱負重,左右逢迎,討好岑氏,討好岑家,甚至犧牲了自己的婚姻,以身侍賊想到這裡她心中就是遽痛。
她其實完全可以不必的,可都是為了這麼一個東西,為了這麼一個東西!
可最後他是怎麼對她的?!
在她為他以身犯險,親往江南賑災之時,這個孽畜,他為了除掉比他能乾,讓他覺得受到了威脅的兒子,就要讓女兒和陵江城十數萬的百姓災民一起坑殺在陵江城!
第94章為帝一
楊首輔翹著胡子根本不想理會這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