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筆蓋合上,將那幅畫夾在書中,一起帶走。
客廳裡的電視,放著午夜劇場。
一部很老的片子。
岑鳶沒開燈,安安靜靜的看著。
夜色,更靜。
商滕開門進來,客廳燈沒開,隻有電視裡微弱的光亮。
岑鳶坐著沙發上,身上蓋著毛毯,已經睡著了。
開門的手停下,映著夜色的眼底,是晦暗的黑。
他將視線移開,徑直上樓。
輕微的聲響,將夜的平靜給打破。
是風吹開窗戶,桌上的書頁也被吹的翻動。
一張紙,飄到了他腳邊。
商滕停頓了很久,然後彎腰撿起來。
紙上畫的,是一雙眼睛,那粒淚痣,很明顯。
眼底晦暗的黑,變成詭譎的海麵,仍舊是平靜的,但隨便一縷微風都能掀起巨浪。
他麵無表情,將那幅畫撕碎。
然後進了洗手間,把那些碎片扔進馬桶裡,衝走。
他去洗手,反反複複的洗了很多遍,掌心都泛紅了,還在不停的洗。
仿佛要將和那個男人有關的一切,都徹底清除乾淨。
---------
沒想到自己居然看電視都能看睡著。
岑鳶從沙發上坐起來,看了眼牆上的掛鐘,已經淩晨兩點了。
她把薄毯拿開,從沙發上起身。
電視沒關,已經從電影變成了綜藝重播。
她看到桌上的書,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風吹開,裡麵的畫不見了。
-----------
可能是生物鐘習慣了早起,哪怕兩點才睡,第二天仍舊八點起床。
她給周悠然打了個電話,明天就要回去了,她想著帶點這邊的特產回去。
順便問她還需要些什麼。
周悠然說什麼都不用帶:“這邊啊,什麼都有,你東西拿多了,路上也不方便。”
岑鳶說方便的,到時候直接在機場攔個的士。
周悠然:“真的不用帶,大城市裡的東西我也用不慣。”
見她堅持,岑鳶也隻好順從。
周悠然似乎有心事,這通電話裡,有好幾次的欲言又止。
岑鳶還沉浸在即將回家的喜悅中,並沒有察覺出來。
她把手機開了免提,放在一旁,一邊收拾行李一邊和她講。
“這次回去以後,我就在家裡多住一段日子,陪你跨年。”
岑鳶前幾天去商場給周悠然買了點冬裝,又給她織了件毛衣。
東西太多了,她專門用一個箱子給她裝的。
似乎是因為終於能回家了,岑鳶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話也更多了。
“我最近廚藝長進了不少,和家裡的阿姨學了幾道尋城的本地菜,回去以後可以做給你嘗嘗,不過你可能吃不習慣,其實我剛來的那會也吃不習慣,但是時間久了,也慢慢的喜歡上了。”
她的聲音溫溫柔柔的,夾雜著淡淡笑意,是發自內心的開心。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笑過了。
難得的輕鬆氛圍。
周悠然握著電話線,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開口道:“窈窈前幾天打電話回來了。”
岑鳶忽地頓住,大概能猜到她的後半句。
果然。
周悠然歎了口氣:“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瞞著我,但結婚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怎麼能一個字都不說呢。”
岑鳶無力的扯了扯嘴角,想用輕鬆的笑容來讓她安心。
她手上拿著剛從衣櫃裡取下來的外套,麵前是化妝鏡。
她看到鏡子裡的自己。
笑容勉強。
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垂放下手,慢慢的斂去了臉上的笑。
聲音輕:“本來想找個合適的時間告訴您的。”
周悠然問她:“都結婚兩年了,還沒找到合適的時間?”
岑鳶不敢告訴她,是因為怕她擔心。
周悠然的身體本來就不好。
早些年,岑鳶的養父嗜酒,後來出了意外,從工地上摔了下來。
岑鳶可以說是周悠然獨自撫養長大的。
她真的過的很苦,所以岑鳶不希望她到了晚年,還得為自己的事勞心勞神。
“窈窈說,你們不光沒領證,他還把自己初戀的女兒帶回去,讓你幫忙養?”
沒想到江窈連這個都說了。
岑鳶說:“我不介意的。”
直到剛才,還對這些事保持懷疑態度的周悠然,這下是徹底確信了。
一想到岑鳶在尋城被人這樣欺負,她就氣的身子顫抖,眼底泛紅:“怎麼能這樣,再有錢也不能這麼侮辱人。”
聽出了她聲音裡的哭腔,岑鳶連忙安慰她:“真的沒事,他對我很好,從來沒有欺負過我。”
周悠然情緒激動:“都這樣了,還叫對你好。窈窈說,他寧願養自己初戀的女兒,都不願意和你生!既然心裡有彆人,為什麼還要和你結婚呢!”
她不能有太大的情緒波動,不然容易喘不上來氣。
岑鳶讓她先彆想這件事,深呼吸。
周悠然怎麼可能不去想。
昨天江窈和她講了以後,她急得一晚上沒睡著。
“我現在就去尋城,我接你回來,那個破地方我們不待了!”
周悠然是個溫吞性子,自岑鳶有記憶起,她便從未與人爭論過。
待人處事,總是一副溫溫柔柔的樣子。
這好像還是她第一次,用這麼重的語氣說話。
岑鳶垂眸,輕笑了幾聲。
周悠然還在氣頭上呢,聽到她的笑聲,低頭去抹眼淚,斥責她:“這麼大的事,你還有心情笑。”
岑鳶微抿了唇,臉上笑意更盛:“我就是覺得,有人維護的感覺真好。”
就像是,漂泊無依的蒲公英,終於有了可以紮根的土地。
她哄了好久,才斷了周悠然親自來尋城接她的念頭。
她身體不好,這麼遠的車程,還是彆折騰了。
說到最後,周悠然試探的問了一句:“這次回來,是你一個人嗎?”
岑鳶知道她想問什麼。
商滕會不會被陪她一起回來。
岑鳶把行李箱鎖上,豎起來,放在一旁:“他工作忙,走不開。”
周悠然自然能猜到,她這句話裡的真實性。
但到底也沒有點明。
她知道岑鳶的性子,看著溫順乖巧,骨子裡卻是倔的。
自己說再多,也隻是給她徒添煩惱罷了。
電話掛斷以後,岑鳶坐著床上,發了會呆。
然後才起身。
她下午約了蘇亦真,裙子已經完成了。
布料是托布行送來的。
蘇亦真每次來都弄的跟特務接頭一樣,鬼鬼祟祟的。
岑鳶到了有一會兒了,見她全副武裝的進來。
可算是確認了周圍沒有跟拍的狗仔,她把墨鏡摘了,癱在椅子上,長出一口氣:“這幾天都快被那些狗仔們給逼死了。”
岑鳶倒了杯茶,遞給她:“先喝口水吧。”
蘇亦真坐直了身子,和她道過謝後,把水杯接過來,大口大口的灌著。
“裙子這麼快就完工了嗎?”
岑鳶點頭,將旁邊椅子上的紙袋遞給她,“因為形製還算簡單,除了細節方麵多花了些時間,你先試穿一下,我看看有沒有什麼地方需要修改的。”
蘇亦真對她很有信心:“不用試,就這個尺碼,正好我這幾天在減肥,到時候美炸他們!”
岑鳶被她的話逗笑,垂眼彎唇。
蘇亦真以美貌出圈,在娛樂圈裡,也見過不少美人兒。
眼光自然被養刁了。
但看到岑鳶的第一眼時,她還是難免晃了晃神。
她的美太獨特了,遺世獨立,不染塵埃。
說的誇張些,她的美就像是,不屬於這個世界一樣。
注意她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了,蘇亦真愣了會,問她:“你都結婚啦?”
岑鳶點頭,輕聲應答:“結婚兩年了。”
結婚這個字眼對蘇亦真來說,簡直就是噩夢。
就像是用枷鎖鎖住了自己的一生。
“英年早婚啊,真可惜,還不如趁著年輕多玩幾年。”
岑鳶也隻是笑笑,並未附和她的話。
天暗的快,待會好像有雨。
岑鳶和蘇亦真說:“明天我就要回老家了,我待會發個地址給你,要是有需要修改的地方,你直接寄給我就行。”
蘇亦真點頭:“行。”
從這兒離開後,岑鳶打車回家。
這幾天她都沒開車,總是頭暈眼花的,注意力也不是很集中。
回到家後,何嬸也帶著陳甜甜回來了。
正哄她吃飯呢。
岑鳶看見陳甜甜悶悶不樂的,問何嬸:“她怎麼了?”
何嬸臉色不大好看,把岑鳶拉到一旁,然後才開口:“幼兒園裡的那些人不知道是從哪裡聽來的,說甜甜不是你們的親生女兒,是撿來的。她到現在一句話都不肯說。”
岑鳶秀眉微蹙,童言再無忌,身邊的大人也應該管管。
她走過去哄陳甜甜:“我們的甜甜今天是不是受委屈了?”
陳甜甜不說話,小嘴委屈的癟著。
岑鳶微蹲下身,輕輕捏了捏她的臉,聲音溫柔:“不理媽媽了嗎?”
陳甜甜這才抬眼,搖頭。
見她終於有了反應,岑鳶才放鬆的笑了。
陳甜甜還小,才兩歲半,她什麼也不懂。
隻知道自己終於有了爸爸媽媽,所以害怕再次被遺棄。
童年的陰影是一輩子都無法磨滅的,岑鳶希望陳甜甜能積極快樂的活著。
小朋友是不該有煩惱的。
“甜甜不要聽外麵那些人亂說,爸爸媽媽永遠都是甜甜的爸爸媽媽。”
陳甜甜淚眼婆娑的看她:“真的......不會不要我嗎?”
往日奶裡奶氣的聲音,這會帶著哭腔,哽咽的話都說不順暢了。
岑鳶隻覺得,自己鼻腔也跟著一陣陣的泛酸,胸口也開始痛了。
她抱著她,溫柔的安撫:“不會的,不會不要甜甜的。”
-----------------
商滕那天晚上沒回來,岑鳶早就習慣了他經常性的夜不歸宿。
她很少去過問他的事情。
也可能是覺得,自己其實是沒資格過問的。
他們的婚姻,本身就是一場不平等的結合。
她屬於被庇佑的那個。
既然得了便利,就不該對他提太多要求。
他給什麼,她接著便是。
不給,也不會強求。
自知之明,她有。
隻是後半夜,陳甜甜的高燒讓岑鳶也慌了神。
正在病中的她似乎對這種事情沒辦法做到完全淡定。
一時間慌了神,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最後想到的卻是,打電話給商滕。
他的聲音暗啞,帶著些微的乏:“怎麼了?”
岑鳶看了眼牆上的掛鐘,淩晨四點了。
他應該是被她的電話吵醒。
岑鳶聲音顫抖,罕見的無措:“怎麼辦。”
商滕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僅剩的睡意也煙消雲散:“出什麼事了?”
他快速穿好衣服,從酒店離開。
夜,濃到像是不慎潑灑在宣紙上的墨水。
他安撫好岑鳶的情緒,讓她不要害怕,慢慢講。
深夜的尋城,四周靜的可怕。
隻餘風聲掠過耳旁,像是地獄裡,惡魔的哭喊,有幾分淩厲蕭索。
岑鳶忍住眼淚,說:“甜甜身上很燙,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一霎,緊繃的弦鬆開。
商滕靠著駕駛座的椅背,緊握方向盤的手也鬆開,閉眼,脖頸拉長的線條,喉結上下滾動。
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明明陳甜甜生病,他也會擔心。
可不知怎的,他剛才滿腦子都是,岑鳶出了什麼事。
她遇到了意外,或者是得了病。
善於管控自己情緒的自己,卻在那一刻慌了神。
商滕讓岑鳶先彆著急,客廳藥箱裡有治幼兒感冒的藥。
她先喂她吃一粒,然後給她貼一張退燒貼,他馬上就回來。
直到電話掛斷,岑鳶喂她吃完藥,才漸漸回神。
她不該慌的。
那些事情,明明她知道該怎麼做。
可就是,控製不住。
莫名的害怕。
害怕身邊的人生病。
生病的感覺不好,太難受了。
正是因為親身體會過,所以她才會害怕。
商滕很快就到了,連鞋也忘了換,著急的走進來。
“甜甜好點了沒?”
岑鳶手上端著剛衝泡好的感冒衝劑:“燒退了一點,不過還是很燙。”
商滕開門的動作微頓,垂眸看了她一眼。
女人素白的臉上,沒什麼血色,看著比之前還要憔悴。
他喉間低嗯:“你先去睡吧,我來照顧她。”
岑鳶猶豫了一會,還是把手裡的衝劑遞給他。
她裹緊了外套,往樓上走。
走了兩步,又停下。
回頭時,商滕還站在那裡,沒進去。
岑鳶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和他解釋一下,那天自己沒接他電話的原因。
“我昨天遇到點事,所以沒能去成,對不起。”
商滕也沒看她,隻淡聲一句,沒事。
似乎並不在意。
便開門進去了。
岑鳶在原處站了一會,從她這個角度,是正好可以看到房間裡的。
商滕動作溫柔的把陳甜甜抱在懷裡,喂她喝藥。
陳甜甜的眉眼,和陳默北很像。
這樣的一幕,莫名的讓岑鳶想起很多年前,在醫務室裡看到的場景。
那個時候的商滕,聲音溫柔的哄著陳默北,讓她彆怕。
她其實羨慕過陳默北。
那個時候是羨慕的。
或許直到現在,她仍舊羨慕她。
不是因為她擁有了商滕的偏愛,而是因為,那些偏愛,直到她死後都一直存在著。
----------
她是上午的飛機,可能是因為心裡一直想著這件事,起的也早。
在房間裡又收拾了一會,她給司機打過電話,他就在門外等。
行李箱早在昨天就讓家裡的幫傭從房間拿下去了。
她換好衣服下樓時,商滕就坐在客廳裡。
岑鳶走過去,隻和他說了一聲:“我這次,可能要半個月後才回來。”
商滕抬眼看她,那雙深邃的眼裡情緒晦暗不明。
他總是,內斂到讓人覺得害怕。
岑鳶有的時候,其實很想勸勸他。
多笑笑,你笑起來,其實很好看。
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他們並不是這種可以隨意說話的親密關係。
她開門的那一瞬間,是低沉暗啞的嗓音,絆住她的腳。
不算漠然,卻也聽不出太過具體的情感。
“你把今天的機票退了,後天我陪你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