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外靠院牆的樹枝上傳來風鈴搖動的清脆響聲,正切割符紙的織雪一怔, 臉頰變得通紅起來, 她靠近閒魚小聲附耳說了什麼,便提著衣擺小跑出了屋子。侍女們見織雪小姐慌慌張張的離去, 連忙起身想要跟上, 閒魚則表情扭曲的阻止道:“她一會兒就回來。”
侍女們儘管好奇,還是應聲繼續做自己的工作。
這是源氏姬君的院落, 尋常的武士不敢輕易踏足, 往來的隻有中將府的主人和付喪神們, 在閒魚的默許下,這倒是一個男女幽會的絕佳地點。隻是織雪尚未出嫁,與戀人相見也不敢膩歪太久, 將風符送出之後,便又跑了回去。
打著補丁的舊衣換成了光鮮的武士服, 但少年身上的那股子窮酸氣質依然明顯, 他木楞的看著少女離去的背影,直到她完全消失之後, 才捏著裝風符的禦守,帶著癡呆的幸福笑容回到了武士團裡。他這幅模樣顯然是極拉仇恨的, 剛一落座便被同伴們拽去暴揍。
少年本身是具有靈力的特殊人才, 未婚妻又是流淌著藤原家血脈的宮內丞養女, 在這個嶽父栽培女婿的時代,怎麼看都是前途無限。不僅周邊人嫉妒,少年有時候會覺得生活幸福到不真實, 前幾年他還是一無所有的入殮師,現在已經是源氏的武士,還和織雪定了親。這麼仔細一想,織雪還真是自己的幸運女神啊……
不,你的幸運女神是賴光才對。
閒魚手裡的紙垂才做了兩三個,織雪便紅著臉跑了回來,繼續剛才的工作。幾個侍女互相推擠了一會兒,其中一個才掙紮的挪出來,低聲詢問道:“織雪小姐,您是不是…需要移居偏殿嗎?”侍女們還以為織雪是來了月事。
“不、不是的……”織雪臉色爆紅的搖搖頭。
“行了,你們都退下。”日本古代視女子月經為汙穢,便是貴族女兒也要被趕去偏殿,這種陋習閒魚糾正數次未果,這會兒也不想再提。她屏退了侍女,放下手裡疊了一半的紙垂,傾斜身體半趴在織雪肩膀上道:“快成親了吧?”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趕上。
“賴光大人…還有父親和母親尚未決定。”織雪儘管羞澀到頭都抬不起來,仍是小聲解釋著。
“我老爹那邊就算了吧,聽他的你八百年也彆想成親了。”閒魚鄭重的拍了下織雪的肩膀,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去年賴光最小的妹妹未婚先孕,他直接帶兵返回家鄉,把小姑姑的五個情人倒掛在牆上逼問誰是孩子他爹。但平安時代對女子沒有貞潔方麵的要求,和數個人交往是很正常的事情,肚子裡孩子他爹是誰這是小姑姑都不清楚的事情,到最後還是已經出家的滿仲回來才解決了問題。
不管孩子的爹是誰,源家的女兒得嫁給門當戶對的人。閒魚的小姑對這樣的安排也沒有反對,反正成不成親也影響不了什麼,平安時代成親複雜但離婚相當隨意,幾句話不合就分開是常有的事。唯一有意見的大概是賴光了,但滿仲根本懶得搭理這熊兒子。
織雪的表情有片刻空白,她盯著閒魚的側臉眨了眨眼睛,將手中符紙的褶皺壓平,道:“父親和母親那邊也在考慮。”雖說宮內丞是看賴光大人的麵子才收留自己,可這些年卻一直把自己當親女兒疼,擔心她吃苦一直沒有點頭。
了然的點了下頭,閒魚道:“這也正常,誰家的父母也不願意女兒嫁個窮酸啊。”如果不是賴光提拔,這小子還做著入殮師呢,要知道現在平民為了省錢半數搞鳥葬,撐死也就全家埋一起,那會願意出錢請什麼入殮師,這注定是個社會地位低又沒錢的工作,織雪跟了他可不得吃苦。想到那小子也不是個有心機的家夥,閒魚提醒道:“你記得告訴他,千萬不要對彆人說他出身入殮師家庭的事。”
“嗯。”織雪握紙的手一頓,趕忙點頭。
屍體是重穢,連平民都不願接觸,曆來處理這些事的都是賤籍。
接下來兩人都默契的沒再提這個話題,織雪一下午便將陰陽寮發來的符紙處理完畢,閒魚把它們整理好放在箱子了,剛要起身,耳邊便傳來破風的聲音,她神色一凜,轉身向外。這時織雪也看到從窗外射來的箭,她下意識的起身擋到閒魚麵前,卻被她反手扣住手臂強拉到身後。
“魚姬!”織雪臉色灰白。
那箭直衝閒魚的腦門,她一手扣著織雪,另一手做了個展扇的動作,描有魚紋的檜扇便自空氣中顯現,將襲來的箭矢停留在半空。閒魚收起扇子,反手摘箭,從後麵拔下一張紙條。從箭出現到收回隻在瞬間便完成,織雪尚驚魂未定,但閒魚卻笑了起來。
“魚、魚姬……”織雪拉著她的袖子喊道。
“沒事,是博雅離京了,特地來通知我的。”閒魚揮了揮手中的信。
“……”用、用這種方法傳信……?
回自己寢室的時候,織雪的臉上還帶著懷疑人生的表情。閒魚則對博雅這樣的行為見怪不怪,她將信燒掉,將做好的紙垂和符咒收起準備晚飯。剛做好一切,門外便傳來小狗的吠聲,閒魚露出笑容,回身張開手道:“小大將回來了。”
小家夥邁著短腿歡喜的撲到閒魚的懷裡,金色的眼瞳笑眯成兩個月牙,狐之助追在它身後,道:“累死我了,這小子越來越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