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交通不便利的古代, 從大江山趕到京都需要耗費不短的時間, 怕是等[劍熊童子]趕來的時候, 閒魚已經離京去了伊賀山。不過這一會兒, 她還在中將府做離開的準備,完全不知道小茨球的存在給自己樹了個強大的敵人。
神祇官對日本各大神社的規格和神職人員的配製有著相當嚴格的規定, 可閒魚到底是出身源家的女兒,再退讓也不能太過寒酸。況且因潔齋事件,神祇伯還欠了她一個人情,那邊就更不好來指手畫腳。於是在兩邊的縱容之下, 乳母生生打了幾十輛車的行李,這還不算付喪神們的, 這陣勢彆說是神祇官那邊了,閒魚自己看了都怵頭, 她趕忙道:“不要這麼多,浪費啊。”
這十裡紅妝的陣勢哪裡是出家, 比出嫁還隆重。
“女兒家春夏秋冬要用的東西多得很呢, 這才到哪裡。”乳母很不能理解自家姬君為何整天為錢財發愁,要知道源家可是出名的富足,當年光是給藤原兼家的宴會送禮,便是三十匹戰馬。按理說, 生在這樣家庭的她該像尋常貴女一樣沒什麼金錢概念才是。
看著侍女們捧著的各季新衣, 閒魚有些頭疼,在天生就是貴族的乳母眼中,衣服沒有洗的概念, 她也是按照穿一件扔一件的習慣來安排她未來的生活,閒魚不知要如何解釋,隻能道:“帶這麼多東西,不僅運輸困難,神社也裝不下啊。”
“這個不用擔心,賴信被調去做伊勢國守,他離京的時候帶兵給你送過去。神社寢殿太小的話,就安排人再擴大些,郡司那邊我已經安排好了。”避穢在家的賴光盤腿坐在一邊,輕描淡寫的無視了神社規格的限製。
閒魚聞言,趕忙搖頭道:“不用了,我住神域境,外麵再擴張也沒用的。”她又看向正使勁往箱子裡按衣服的侍女,道:“在神社裡也不能隨便穿衣服,神祇官那邊有定製的唐衣。”
聽到這話,乳母才不甘心的放下手裡的布料,她讓人撤下幾車衣服,眼角發紅道:“…總歸到了伊賀,也要有些應酬,還是留下幾件禮服吧。”說完她又開始打理起生活用品,那些好不容易空下來的箱子又很快被硯箱文台鏡筥等亂七八糟的東西塞滿。
接下來閒魚沒有再阻止她,雖然誇張了些,可乳母這輩子陪伴魚姬的時間比陪伴自己兒女還要多,此番離開不知道還有沒有相聚的一天,她顯然是不舍的,這樣忙著安排行李,或許能讓她好受一些。
依在門邊,看著寢室裡的一切,住了好幾年,閒魚自己也有些感傷,這個曾經被她嫌棄過於憋悶不透氣的房間,已經有了家的感覺。她依然想要到一目連大人身邊生活,可也難免在賴光爹和乳母的愛護下對中將府有了歸宿感。
還有師父、師兄、博雅、小神樂……
閒魚將臉埋入膝蓋裡,她其實在京都還有很多掛心的事沒有解決,她害怕小神樂再被抓去祭祀,害怕晴明師兄想不開切片,害怕…葉王師兄放棄生命。剛到平安京的那會兒,隻單純按照漫畫的劇情來判斷葉王和貴族的矛盾,簡單的以為,隻要葉王師兄不泄露自己讀心的秘密,不說出想要清理掉普通人的話,就不會受到傷害。可是現在卻發現,這件事遠沒有那麼簡單……
葉王他,隻靠自己便完成了靈力到巫力的轉換。
通靈人和陰陽師與巫女的戰鬥方式完全不同,後者是與妖怪結契,或祈求神明幫助,可是通靈人本身就是跨入神明領域的人,這世界上的諸國信仰的神,對於他們而言隻是力量的增幅器,是用來奪得精靈王的工具。到了通靈王之戰的後期,持有神級靈的通靈人屢見不鮮,閒魚不知道那些神是怎麼想的,可是高天原的神,連時政都無法接受,更彆說是把神視為工具的通靈人了。
這種力量一開始就被否定了。
可笑的是麻倉葉王死後,通靈人的戰鬥方式卻開始在日本普及並傳承下去,葉王所著的超占事決略穩定了麻倉家陰陽道魁首的位置。高天原為可能從地獄歸來的葉王培養了敵人,卻又確信接下來的凡人裡不會出現像他一樣能侵犯到神明領域的人。
在這個被融合過的世界,侵犯神明領域的又豈是麻倉葉王一個人,她的二師兄安倍晴明又是一個勘破生死限製的天才。隻是麻倉葉王鋒芒畢露,從未掩飾過自己的野心,可晴明卻很精明,他一直守著高天原的底線,還拿了外來神明做墊背。
像先前有高僧重病,晴明提出可用泰山府君祭以命換命,老僧之徒自願獻出生命,替死本在規則內,可事後兩個人都活下來,因為打動了泰山府君。到最後,改良泰山府君祭的晴明沒有犯錯,真正違反規則是讓僧人師徒活下去的是外來神明的泰山府君。
這一切都在晴明的算計之內。小和尚為師續命,就算打動不了泰山府君,他所供奉的菩薩也不會視而不見,那是多好的傳教時機。如今,晴明續命之說流傳在人間,甚至寫入了佛教典籍之中,這些信願力便足以助他成神。
晴明所做的一切,頂多是讓高天原接受他成神,不會被他們樹為敵人。他的強大是無害的,可是與之相反,葉王是長滿了毒刺的叛逆者。
“……”
歎了口氣,閒魚揉揉眼睛,不知不覺,她竟出神到了天黑,今天一天用的腦,堪比過去一年。
侍女們再次催促過後,閒魚方才起身進入內室。她的房間被收拾過,顯得空蕩了些,畢竟用習慣的器具都被打包送上了車。她走到房間中央跪坐下來,用剪刀見燭火剪滅,房間頓時陷入黑暗之中,隻有月光照著屋內事物的棱角。
閒魚拿出朱砂,並在身邊畫上了桔梗印,隨後她雙手合十閉上眼睛,默念道:
[一目連大人,請暫時收回我身上巫女的力量和庇佑。]
風神刻印的神紋在臉上顯現又迅速褪去,身側響起破空的聲音,盤旋的風以她為中心向四周揮散開,將室內掃的一片狼藉。身體裡的力量被抽空了大半,閒魚有瞬間窒息,她咳了兩聲,拿起刀來削斷了一截頭發,並割開了手,將血灑在準備好的代偶上。
貼了張符咒愈合傷口,閒魚召來式神,對它道:“葉王師兄,我想要你的血。”紙式領命退去,不一會兒便帶來了一杯尚且殘有溫度的血液。閒魚隻沾了一點混入朱砂中,在空白的黑色紙符上寫下詛咒,並將之貼在代偶身上。
術士完成之後,詛咒的黑絲出現在閒魚的周身,不詳的黑氣在她的默許下深入心臟,並在靈魂裡紮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