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玉佩我不想還……”少女下意識搖頭道,從她三歲那年,父親拉著她的手告訴她,她要跟人定親了,不是雲州城四大世家之首的陸家,也不是慕家、曲家,而是一個姑姑領回來的表哥,隨母姓。
她心有不願,可家裡人一直讓她委屈齊全。
然後隨著強大的姑姑渡劫失敗溘然長逝,這枚鐫刻著血玉麒麟的玉佩,就一直戴在她脖子處,玉質冰冷,握在手裡卻冬暖夏涼。即使在大雪紛飛的天,也能讓她僅身穿一襲單薄的輕紗在外行走。
種種便利她早已習以為常了,怎麼願意交還,更何況,她冥冥之中還有一種朦朦朧朧的感覺,仿佛這枚玉佩還有其他特殊之處。
虞驚寒察覺到了目光,他望了過去,虞飛雪下意識轉開了。
少年低眉斂目,藏在眉骨陰影處的眼冷漠,仿佛一團溶於深潭的墨,慢慢的結成了冰。那一番話他聽到了,什麼我輩修士不該受世俗婚姻捆綁,感情是兩情相悅的,分明是想悔婚。
悔婚也好,虞府上下卻不願意歸還母親遺物包括那枚血玉。他還記得母親臨終前虞家人的嘴臉,“狠心?我的好外甥,你的母親一直以來的吃穿用度都靠家族供養,交換的條件是如果裴玄攻打修真界,她會以一己之力保護虞家,可裴玄不是沒來麼?虞家也不需要她保護。”
“她有心魔,渡劫敗了,與我們何乾?是,她還沒隕落,沒錯,虞家也有無數天材地寶,可一個氣血衰敗、將死之人,何須那麼多材料續命?家裡還供奉著四位元嬰期大能呢,你問他們願不願意摳出供奉,給你母親治病?”
母親一去世,虞家人真麵目暴露,他一朝跌入塵埃,受儘長輩冷眼、奴仆欺壓和暗地裡數不儘的磋磨,他無法辟穀,連吃飯都時常有一頓沒一頓。
虞驚寒始終不明白,他跟虞飛雪兩人有四分之一的血緣關係,同樣都是虞家人。仙門世家最是弱肉強食,明明虞飛雪資質不如他,兩人地位卻天差地彆。
高高在上的虞飛雪什麼都有,而他除了母親生前留下的那枚血玉,他什麼都沒有。
春天的雨水冰涼,落在他眉間,衣衫單薄早已濕透了,虞驚寒幾乎要失去知覺。坐在涼亭裡,一身柔軟大氅的少女頓了頓,似乎生怕他糾纏,步履慌張地從欄杆邊走開了。
侍女看了一下跪在地上的表少爺,又看了一下小臉緊繃明顯有些心煩意亂的小姐,鼓起勇氣求情:“小姐,隻是一枚玉佩而已,少爺他都跪了一日了,這春寒料峭的,恐怕會跪出病。”
虞飛雪搖搖頭,“我輩修士哪有那般體弱,他以前不是沒跪過,他哪一次犯錯,父親沒有罰他,他應該早習慣了……”
可那都是老爺故意罰他的呀!
侍女是新來的,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大小姐煉氣期都沒過,虞府上下都視她為掌上明珠,給予她眾星捧月的待遇。而表少爺很爭氣,為了不再受饑餓之苦,沒有天材地寶沒有元嬰期大能的指點,一個人獨自晉升了練氣,消息一傳開,虞府上下卻像死亡一般冷寂,虞老爺如臨大敵般,讓對方在雪地裡跪了三天三夜,不給一口米糧。
侍女想了想,換了一個角度道:“小姐,你們是表兄妹呀,你們從小一起長大,忍心他一直跪下去嗎?”
“我是不忍心。”虞飛雪又道:“可是叫他起來,父親會不高興的。”少女沒有說出口的是,她也不想讓他起來。
她腦海裡一些想法還朦朦朧朧,可她很有自己想法。
正如她行走在雲州城街市上接觸的那些凡人,如果她給一個好臉色,對方就會順勢而上,令她心生不悅。所以她也擔心……如果讓虞驚寒起身彆跪了,對方會順勢要求歸還母親遺物,那她是給還是不給呢?
少年越來越冷,低垂的眼睫沾了無數雨珠。
他整個人成了一座雕像,覆滿了雨水,寒氣似乎侵入了他五臟六腑,每一根手指、每一根肋骨,以至於他麵容透出一絲慘白,有幾分驚心動魄。
某個顏控崽崽很沒出息地看愣了,忙不迭地跑過去。
觸目所及之處皆是水,冷到極致已經連感官都麻痹了,虞驚寒仿佛脫離了自身,忘卻了一切,他眼若深淵,心中魔障瘋長,一種無窮無儘的怨恨悄然滋生。
“殺了他們……殺了……孤兒寡母本就弱勢,他們還想把你趕出虞家,還想將你母親的東西占為己有……”
就在這時,雨水被擋住了,他的麵前出現了一個孩童的輪廓。
許多年後,虞驚寒依然清楚記得這一幕。
一個年幼的小孩蹲在身邊,雪白衣袍纖塵不染,給他撐著傘,清清脆脆的嗓音道:“哥哥你跪在這裡乾什麼啊?”
一句話驚醒了他,滿目雨水中,那小孩皮膚極白,渾身散發著盈盈的曦光,仿佛九天降下的仙童。那雙烏黑晶瑩的漂亮眼珠,湊近瞅著他,如同烏紫色的葡萄,摻雜了真情實意的好奇和關心。
小孩子是有天然優勢的,葉清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他眼睛極大,當他的小臉埋在毛茸茸的雪白狐裘中,再歪著腦袋,用烏溜溜眼瞳看人時,除了鐵石心腸的狠人,幾乎沒有人能拒絕。
“我在討要一個本屬於我的東西……”
虞驚寒微斂眼睛,口氣淡淡道,他的手在地上,幾乎可以摳出地磚。
葉清瞪大了眼睛,他不是很明白,這麼好看又帥氣的哥哥,討要東西為什麼要用這麼卑微的方式,這雨水好冷的!
唐希本來對小寶寶釋放善意沒什麼意見。
可當他看清虞驚寒的臉後,一瞬間臉色大變,大喊道:“清清,你快離他遠一點!”
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