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撥回半個時辰。
靜默的月色中,人類幼崽本來在睡覺,小拳頭放在枕頭旁邊,他做了一個夢。
夢到了一個白衣少年,那個少年麵容若惡鬼,宛若修羅在世,一張麵具倒在腳邊,他動手在牆上刻了一排的“正”字。
石灰簌簌落地,少年輕聲道:“這是他辱我、毀我、欺我的第四百六十七天,這是我忍他、讓他、避他,韜光養晦的第三十六天……看著他越發猖狂,我的道心越發堅固,非地動山搖不可轉移。”
我心如磐石,不可轉也。
少年本來垂著眼眸,漫不經心地撫摸牆上刻字,少頃他緩緩抬起頭,注視天幕蒼穹,輕聲道:“天道在上,您在注視著我嗎?”
這句話仿佛溫柔低語,又似自言自語。
自從上一次落雷之後,少年頭腦清醒過來,意識到臉上這黑色瘡疤,是一塊以陰鬱為養料的活物,不斷竊取他的氣運修為根骨,還逼他發瘋,似乎為了他走火入魔時侵入他的身體。
他相貌毀了容,他驚恐,瘡疤擴散了一分。
他被同門恐懼,他努力挽留,同門更加驚恐,瘡疤又擴散了一分。
他被師尊厭棄,他心生痛苦,像跳梁小醜爭取師尊目光,瘡疤又擴散了一分。
每一次瘡疤增長,他就陷入瘋魔,心如野火煎熬翻滾。
可當他不為所動,他發現瘡疤的擴張停了,少年眸光沉靜,更加意識到這真是一個寄生在他臉上的魔物,千方百計想要他失去理智,一旦他真的失去理智會怎麼樣?
對方是不是要趁虛而入了?
那下場他想都不敢想。
可隻要他道心穩固,不為旁人的目光動容,這魔物就拿他沒辦法。
在找出解決這魔物的辦法之前,他必須如龍遊淺穀、隱忍蟄伏,少年越想,丹田那一顆道心就越發皎潔,亮得發光。
少年又道:“天道爺爺,我如今在符籙上舉步不前,最基礎的一張符,我都難以為繼。每當我畫驅鬼符時,我臉上升起灼燒一般的疼痛,想來我身上的瘡是一隻鬼,他心生懼怕了。”
想到這裡,少年冷笑一聲。
他從天之驕子淪為一張符都畫不出來的廢物,一張臉也徹底毀了,那鬼以為他會煎熬,會歇斯底裡,他怎麼可能讓對方如意呢,更何況……他如今是被天道注視之人,怎麼會讓自己與鬼同流合汙。
少年絮絮叨叨,人類幼崽半夢半醒不是很聽得懂。
他自己總結了一下,這應該是一個可憐少年得了絕症,但自強不息努力戰勝病魔的故事。
真是好勵誌。
就在這時,他眼前浮現幾個氣泡,“鼓勵”、“賜福”、“落雷”……這些是什麼東西???
人類幼崽茫然了。
好像打遊戲一樣,葉清歪著腦袋,托著腮幫子想了想,這時候應該選“鼓勵”吧!
鼓勵少年繼續積極勇敢地戰勝病魔。
他小手點了一下。
很快“鼓勵”這個氣泡化為了流雲,少年似乎感應到了什麼,他徹底怔住了,如一座久久忘記動作的僵硬雕像。
半晌少年緩緩跪拜,長伏於地,瘦削的脊背顫抖,“弟子收到了,感懷於心……”
他真是一個幸運的人,天道在上,不僅注視著他,曾經降下落雷讓他懸崖勒馬,還繼續鼓勵他這個迷途的羔羊。
人類幼崽:“???”
他不是很明白這個夢境走向,怎麼突然被跪拜了,他的困惑表現在現實裡,就是翻了個身,枕頭一壓,小臉上一堆軟綿綿的肉。
唐希這一縷殘魂,如果有共享夢境這個能力,看到少年那張臉,一定會倒吸一口涼氣——此人是雍容!
記錄於未來戰爭史的《厲鬼·人物篇》。
凡間身份是東陵國九皇子,一個天資卓絕的少年,修仙後三年練氣,本是一個天之驕子的命格,惹仙門無數女修愛慕,不知道從哪一天墮落,長相極為可怖,還修了鬼道,成為一隻濫殺無辜的惡鬼。
下山後以一人之軀屠了一城,震驚三界。
唐希還記得,最後降服此鬼的是一個姓秦的少年修士,也是一個天才,據說是大義滅親。此戰後,雍容隕落,秦姓少年一戰成名。
未來那隻濫殺無辜的厲鬼,如今正跪服在夢境,神態心滿意足又謙卑,仿佛一個人回到溫暖的母腹裡,回到初始嬰兒的狀態,被母親溫柔的目光注視。
人性本善,他不會有走火入魔的那一天了。
人類幼崽對此一無所知。
他翹著小肉腳,翻了個身。
月光柔柔的灑進來,他陷入酣眠,半個時辰後,夜幕中,有人闖了臨泉山,不知觸發了什麼禁忌,護山法陣響了,靜謐的黑夜被徹底打破。
歸元宗上下,進入了警戒狀態。
葉清被吵醒了,他迷茫地揉了揉眼睛,出什麼事了?
唐希是一縷魂魄,他穿牆而去,三秒後再度回來,他精神一凜道:“好像是宗門出事了,有歸元宗弟子擅闖了仙君洞府又跑了,據說是一個修為莫測、手段不俗之人,清清你要保護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