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魅魔沒了動靜, 其他魅魔也四散奔逃。
留下的就隻有可憐兮兮的朵尼。
她的頭上還在流血,但她似乎早就習慣了受傷,隨手從旁邊扯下了幾片樹葉, 草草將血跡擦乾淨。
同時用土將地上的血掩蓋住。
欲魔不解:“你在做什麼?”
朵尼膽子不大,說話的時候不太敢看人,聲音也是低低的:“血腥味會引起不死人的注意。”
欲魔轉向了溫妮:“我記得你說過,他們的嗅覺極差的。”
溫妮微微皺眉。
朵尼忙道:“不死人確實聞不到東西, 但是魅魔的嗅覺很好。”
欲魔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你們城池裡已經有魅魔反叛, 然後投靠不死人了對嗎?”
朵尼把頭垂得更低,耳朵卻是通紅一片。
像是傷心, 也像是惱怒。
不過她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情,努力拉扯著衣裙上的褶皺,將細長的尾巴纏繞在腿上, 讓自己看上去不至於太過狼狽,隨後走上前, 輕聲道:“謝謝兩位善良的勇士救了我。”
欲魔先是擺手,然後才倒吸一口冷氣。
自己一個魔鬼,居然被說善良……簡直是奇恥大辱!
溫妮的反應要更加平淡。
她會出手打男魅魔, 隻是因為這家夥是和不死人站在一邊的, 無論有沒有朵尼,她都會出手教訓對方。
而且水精靈脾氣直率, 實在是應付不來動不動掉眼淚的朵尼。
她的藍眼睛左看右看,隨時準備拉著欲魔跑路。
朵尼看出了溫妮的意圖,但她並不在意,依然端端正正的行禮道謝,然後就要禮貌離開。
結果一直沒開口的欲魔突然出聲:“你先等等。”
溫妮不解:“做什麼呀?”
欲魔低聲回道:“雖然你披了個不死人的皮,但本質上還是水精靈, 和不死人語言不通,也不知道魅魔之城內部的情況,總要找人幫忙才行。”
溫妮:“那你怎麼就篤定她會幫你,就因為因為你們都叫魔?”
欲魔失笑:“我叫欲魔,那是因為我是魔鬼,是黑暗深淵裡最可怕的存在,和魅魔除了同樣信仰黑暗女神以外,沒有任何地方相似。”
溫妮瞪大眼睛,努力打量著眼前的嫵媚魔鬼,很努力的尋找著可怕的地方。
但欲魔的掩飾足夠完美,幻化出來的人類皮肉將屬於魔鬼的黑暗猙獰儘數隱藏,溫妮的努力自然是一無所獲。
欲魔也不準備露出原型嚇唬可愛的水精靈,跳過了這個話題,轉而道:“我之所以相信她會提供幫助,是因為我窺探到了她的欲望。”
說著,欲魔的那雙幽紫色的眼睛再次望向了朵尼。
沒有用任何魔法,也不帶任何惡意,她隻是用上了屬於欲魔的天賦技能,就直接看穿了朵尼的靈魂。
可憐的女魅魔瞬間感覺渾身冰涼,下意識的蹲下去,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雙腿,原本就瘦弱的身體蜷縮得更小了。
但即使如此,她的靈魂依然一片純白。
這是很罕見的事情。
欲魔曾被光明法師強行關在帝國都城的塔樓裡長達十年,這十年間,她透過塔樓的窗戶看到了無數人類。
有能力高強的法師,有高高在上的貴族,有辛苦勞作的農戶,還有一無所有的乞丐。
無論身份高低,他們的靈魂都是有顏色的。
貪婪的綠,熱情的紅,絕望的黑,更多的是複雜的五彩斑斕。
拋開辛西那樣看不到靈魂的不談,這世界上絕大多數生靈身上都很少能看到單純的白色。
即使是口口聲聲要誅殺自己的光明大祭司,靈魂也同樣會被貪|欲浸染。
偏偏這樣罕見的純白出現在了一個魅魔奴隸身上。
欲魔覺得不解,但更多的是好奇。
她在朵尼的麵前蹲下來,想要摸摸對方。
結果指尖剛剛觸碰到,朵尼就猛地一哆嗦,眼睛裡瞬間水氣彌漫,搭配上臟兮兮的小臉,顯得格外可憐。
欲魔急忙收回手,無奈道:“你彆哭啊,讓彆人看到還以為我欺負你了。”
朵尼依然緊張,雙手撐地,小腿緊繃,似乎在做著隨時逃跑的準備。
但她還是開口糾正:“不會有人看到的。”
欲魔:“為什麼?”
朵尼:“這個島上除了欲魔就是不死人,沒有人類。”
……有理有據,無法反駁。
欲魔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朵尼倒是止住了眼淚。
她大概是感覺到了欲魔沒有傷害自己的意思,加上那邊的水精靈又剛剛救了自己,怎麼看都不像是壞蛋。
於是朵尼的膽子大了點,雖然還是聲音顫抖,可好歹敢說話了:“你們,你們能放我走嗎?”
欲魔笑著搖頭:“不能。”
朵尼又要掉眼淚。
欲魔迅速開口:“不過,你答應我一個條件,我不僅能放你走,還能把你帶出這個島。”
話音未落,朵尼就搖頭:“不,我不走。”
欲魔微愣:“為什麼,他們那麼欺負你,如果這次不走,那等他們回來了還會打你的。”
朵尼下意識地摸了摸額頭的傷口,疼得嘶了一聲。
可她的眼睛裡依然是一片澄澈,用平和的語氣說道:“他們並不是真的想要欺負我,而是受到了不死人的威脅才不得不這麼做,”聲音微頓,“而且,這裡是我的家,我哪兒都不去。”
欲魔:“可這裡全都是不死人。”
朵尼眼中的淚水還沒有消失,瘦弱的身體依然在微微顫抖,但她的背脊卻挺得直直的,開口道:“不死人傷害了我的城民,搶走了我的財產,霸占了我的房子,要走也該是他們滾出去。”
欲魔有些驚訝的看著她,溫妮也朝著這邊看過來,都沒想到朵尼會說出這樣硬氣的話。
並不是她們故意看輕對方,實在是剛剛女魅魔被欺負的太慘,被打破了腦袋都沒有反抗,隻知道哭,現在臉上的淚痕還沒乾呢,旁人看著自然會覺得她脾氣軟弱。
但就是這樣一個愛哭包,在麵對仇敵的時候依然會挺起胸膛,拚著命也不低頭。
倒是讓溫妮高看了她一些。
不過,狠話歸狠話,並不能讓朵尼瞬間就變得勇猛強大。
想著魅魔異族受的委屈,她的眼睛裡又冒出了淚花,可聲音卻比剛剛還要清亮:
“除非我死,不然,我一步都不會離開,絕不。”
對於女魅魔的堅持,欲魔不太能理解。
畢竟在她有限的記憶裡,不是在黑暗之地廝殺,就是和歐爾森一起關在塔樓,完全沒有群體概念。
小王子隻有一個,黑暗生物卻是千千萬萬。
在永無白日的黑暗之地,地盤要靠爭,資源要靠搶,今天還笑臉相迎,明天就能想方設法置對方於死地。
欲魔的世界裡,從來都沒有團結,隻有赤|裸|裸的仇恨,她自然無法理解為什麼會有人能為了彆人的疾苦而豁出性命。
而另一邊的溫妮卻這句話頗有觸動。
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弟弟的戀愛腦太好認,如果不是自己早早就從人類勇士那裡知道了不死人的把戲,沒準兒不死人的挑撥就真的成功了。
到那時候,水精靈一族的遭遇可能還不如魅魔呢。
她看了看朵尼,一想到自己也有可能被鎖鏈綁住脖子,被打得遍體鱗傷,她的臉立刻黑了。
溫妮一改剛剛事不關己的態度,幾步上前,抬手就放在了朵尼的頭頂。
原本已經冷靜下來的朵尼被這突如其來的摸頭殺嚇得再次雙眼濕潤。
可緊接而來的卻不是劇痛或者死亡,而是舒服的清涼感。
她有些驚訝的睜大眼睛,抬手想要摸摸傷口。
隻碰到了一手的水汽。
雖然朵尼對於水精靈的魔法並不了解,可她能猜得出,對方是在治療自己。
這讓朵尼有些疑惑:“你,為什麼?”
溫妮並不準備將水精靈王國的事情說出來,便沒有正麵回答,隻是道:“好了,已經止血了,你走吧。”
朵尼鬆了口氣,感激的對著兩人道謝,然後就準備離開。
欲魔卻沒準備放她走。
紫色的眼睛微微轉動,欲魔彎起嘴角,輕輕開口:“如果隻靠你自己,就算真的不要命,也是沒有辦法打敗不死人的。”
朵尼腳步微頓,神情暗淡。
溫妮有些心疼她,便拽了拽欲魔的袖子:“你彆這麼說。”
朵尼則是搖搖頭,低聲道:“這位小姐說的沒錯,我們魅魔最擅長的就是魅|惑魔法,但這個對不死人無效。”
具體為什麼無效,她沒說,可另外兩個也能猜到。
就不死人那種手長腳長臉也靠畫的模樣,完全不是主流審美,主打的就是一個隨心所欲,在普通人類眼中風情萬種的魅魔,在不死人看來恐怕完全沒有吸引力。
而且根據欲魔觀察,這些不死人根本沒有帶著靈魂出來,尋常的魔法對他們都是無效的。
朵尼自然也知道這點,她的語氣越發失落:“我也知道這麼等下去是沒有結果的,但我隻能等,不僅為了其他魅魔,也是為了我的丈夫。”
欲魔眼神微閃:“他人呢?”
朵尼抿著嘴唇,聲音哽咽:“我不知道……我想去找他,可是我根本沒辦法進城……”
溫妮心中一喜。
她沒辦法進城,自己有啊,她身上還披著不死人的皮呢,哪怕和不死人麵對麵都不會露餡,自然能混進去,正好把朵尼捎上當向導。
但還沒等她開口,欲魔已經率先說道:“我對魅魔們的遭遇十分同情。”
朵尼還沒說話,溫妮已經看了過去,滿眼寫著“不信”。
要知道,剛剛朵尼在闡述悲慘遭遇的時候,欲魔沒有任何觸動,甚至打了個哈欠。
感情冷淡的像是個魔鬼……
哦,她好像真的是魔鬼,那沒事兒了。
而欲魔完全不在乎溫妮的眼神,隻管一本正經的說瞎話:“我雖然隻是一個普通的路人,但是,我願意為你提供幫助。”
朵尼眼睛發亮:“真的嗎?”
欲魔:“當然。”
朵尼:“我,我想去找我的丈夫……”
欲魔:“說實話,這有點難,但是為了你的深情,我願意試一試。”
朵尼滿臉感動,拉著欲魔的手,哽咽到說不出話來,半點沒有懷疑對方的意思。
溫妮有些不解,等朵尼稍微走遠了一些,她就湊到了欲魔身邊問道:“為什麼騙她?”
欲魔的聲音平靜:“朵尼明顯是個膽小謹慎的,如果突然說要讓朵尼帶著我們進城,朵尼恐怕會第一時間懷疑我們的動機。”
溫妮:“我的動機就是查清他們搞亂水精靈王國的動機呀。”
欲魔:“證據呢?”
溫妮:“……我有他們的皮!”
欲魔:“你能把皮扒了給我看,但要是被朵尼看到,恐怕會直接把這個柔弱的魅魔給嚇暈過去。”
溫妮:……倒也是。
就在這時,他們已經靠近了魅魔之城的大門。
溫妮的視線立刻被拉扯了過去。
欲魔則是悄然在樹枝上留下了記號,確保辛西小城主能找到他們,然後才跟著往前看。
不過,與其說這裡是個城池,不如說是一個巨大的山洞。
裡麵黑漆漆的,完全看不清楚情況,而在山洞兩邊正站著兩排不死人。
他們並沒有披著偽裝的皮囊,而是展露出了原本的模樣。
長手長腳,白煮蛋一樣的腦袋搭配著畫上去的五官。
哪怕隻是站在那裡,也全都在來來回來去的晃悠著,宛如迎風而立的充氣跳舞人,身體像是麵條一樣柔軟,用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語言在進行交談。
說到興起,有兩個不死人叉腰大笑,發出了很緩慢的嘎嘎嘎的聲音。
看上去並不可怕,反倒有點醜醜的滑稽可愛。
欲魔端詳了一陣,嘟囔著:“怎麼看都不像很厲害的樣子。”
朵尼卻不敢掉以輕心。
她躲在欲魔身後,緊握雙手,顫抖著聲音說道:“我一開始也覺得他們沒有威脅,因為他們表現的無害,會幫我們種地,會幫我們蓋房子,還會編花環送給我們,隻是後來一切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