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管自己被打的那半張臉,而是抬起手,放在阮奕臉上,先是輕輕地碰了碰他的臉頰,然後慢慢移動到阮奕的脖頸上。
這隻輕而易舉就能把人的頸骨扭斷的手,像是在忍受著極大的煎熬,或是和什麼什麼極為強悍的力量做著艱難的拉鋸。五根手指痙攣一般收緊,又顫抖著撐開。既沒有掐下去,也沒有鬆開。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陸炳辰喘著氣,“阮奕,告訴我,你喜歡他嗎?”
阮奕那一巴掌落下來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不是憤怒,而是茫然。他的第二反應也不是憤怒,而是恐慌。他像是被突然打懵了,又像被突然打清醒了。阮奕這段時間對他的疏遠,對林鶴來異樣的關切,在這一瞬間,都指向了一個他以前從未想過的可能。
阮奕喜歡上林鶴來了。
阮奕的確喜歡男人,但他不喜歡他,他喜歡林鶴來。
為什麼?
因為他太急了,太衝動了。在阮奕還不認識他的時候,他就衝上去硬逼著阮奕跟他好。他明知道阮奕這個人看似好相處,其實心裡的壁壘搭得很高,他明知道阮奕不會輕易就對人敞開心扉,更遑論交付出自己的喜歡。
他明明知道。
但他想跟阮奕在一起,他太想了,他想得就要發瘋了!
一想到阮奕可能是經由他那次告白才看清了自己的性向,卻轉頭看上了林鶴來,陸炳辰就有種連他自己都無法控製的毀滅欲。他扼著阮奕的脖子,用儘全力去壓製那股蠻橫的促使他掐下去的力量,額角都迸出了青筋。
他咬牙道:“你說,你不喜歡他,這次的事我就當沒發生過。”
阮奕一言不發。
他不可能在現在這種情況下說出“我不喜歡林鶴來”,無論林鶴來喜歡誰,無論林鶴來喜不喜歡他。
他不知道林鶴來喜歡男人。他甚至不知道林鶴來現在是不是能坦然地接受自己喜歡男人。小眾的性向,本該是一個人的**,或許還會是某個人一生都要守口如瓶的秘密,卻被陸炳辰毫不留情地在他麵前揭開。而且是用那麼居高臨下、無比輕慢的態度,每一個字都充滿了羞辱的意味。
這是傷害。這種傷害有多殘忍,陸炳辰這個眼裡隻有自己的混賬或許不在乎。但是他絕不可能再拿起刀,去捅林鶴來第二次。
阮奕強忍著胸中交織的對陸炳辰的憤怒和對林鶴來的愧疚,一字一字地說:“我說過,我們倆的事和他沒有關係。他的性向,也是他自己的事,跟我、跟你,都沒有任何關係!”
陸炳辰感到眼眶灼痛,就像有人硬生生地把烙鐵按了進去。那種劇痛,讓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半晌,他緩緩笑了。
心裡越是痛,他笑得越是輕描淡寫:“我給過你機會了,是你自己不要的。”
蔣見遙後頸一麻。
他知道陸炳辰真的動怒起來有多恐怖。上一次他看見陸炳辰這副形容,還是在他爸要把那個逼死他媽的小三接進門扶正的時候。他可以毫不懷疑地說,如果不是當初有陸家老爺子在上麵鎮著,陸炳辰絕對不會讓那個女人平平安安走進陸家的大門。
他上前,輕咳一聲,按住陸炳辰的手臂:“辰哥,你冷靜一下。”
他真是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會對陸炳辰說出這句話。
讓彆人勸他冷靜,這還是陸炳辰嗎?
陸炳辰聽若未聞。
蔣見遙看了一眼阮奕,實在懶得對這個敬酒不吃罰酒玩兒命喝的人再說什麼,索性轉過頭,對低著頭僵立在一旁的林鶴來低聲說:“行了,還站在這兒乾嘛,趕緊走。”
林鶴來頓了五秒,一聲不吭,扭頭跑開了。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抬頭朝阮奕的方向看上一眼。
蔣見遙鬆了口氣。
走了好,這個走了剩下的就好解決了。他剛才在旁邊看了半天,總算看出了點門道。陸炳辰是吃醋了,醋得整個人跟中邪了似的。
蔣見遙不知道陸炳辰上輩子跟阮奕的那些彎彎繞繞,以為他就是一時興起動了玩心,想跟阮奕來點什麼,壓根想象不到這感情到底有多強烈、多急迫、多複雜。
所以他完全理解不了,為什麼區區一個林鶴來能把他刺激成這樣。說實話,把陸炳辰跟這麼一個人放在一起,在蔣見遙看來就是辱沒了,更彆說陸炳辰還在跟他爭風吃醋。
他歎了口氣,在旁邊等了十分鐘,看到陸炳辰雙眼血絲消退,神色漸漸恢複正常,似乎冷靜了下來,才鬆開手,退回到他身後。
“阮奕。你告訴我,你喜歡他嗎?”
陸炳辰不帶任何表情地看著他,瞳膜就像北極的冰封,牢不可破地封住了眼底的一切情緒:“隻要你不喜歡他,我什麼都不會做。但是如果你喜歡……從明天開始,我不會再讓他出現在你麵前。”
陸炳辰知道,他這話不是疑問,而是威脅。威脅得來的答案,十有□□都跟真實的有所出入。但他必須要聽到否定的答案,他隻能接受否定的答案。哪怕是假,哪怕是應付,哪怕是虛與委蛇。
第一次,陸炳辰為連真相都不敢麵對的自己感到恥辱。
阮奕深吸了一口氣:“……我是把他當成很不錯的同學,但是那種喜歡,沒有。”
陸炳辰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覺,就像高高懸起的心終於落到實處,但那種空蕩蕩的失重感卻不曾消散,始終鬱積在胸口。
他深深注視著阮奕,點了點頭:“好。這是你自己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