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轉過身,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阮奕又一次想起了陸炳辰。
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他了。
四年,他沒有再見到過他,甚至沒有從身邊的人口中聽到過他。這個人,甚至這個名字,仿佛都從他的世界裡徹底消失了。
他知道,這就是陸炳辰的放手。
一年,兩年,三年,四年。再深刻的回憶壓進心底,一層岩石一層土壤地蓋上,在風裡沙化,在烈日下凝固,漸漸的,表皮像是結了鐵皮似的痂,水潑不進,刀砍不破。就像最底下的那層熔漿好像不存在了。假作真時真亦假,像不存在了,和真不存在了,這中間其實又能有多大的差彆呢?
月光順著紅磚的牆麵流下來,無聲地滴落在地上,暈開一片皎白。
阮奕靜靜地合上眼睛。
沒過幾天,營地裡來了一通電話,找柯文的。
“賽昂市又爆發了埃博拉疫情,因為我之前有過經驗,無國界醫生問我願不願意過去協助,管理患者,籌備應變。”柯文飛快地收拾行李。
阮奕問:“什麼時候爆發的?”
“昨天。他們已經準備好應對了,我是第一批,根據那邊的情況,後續還會有支援過去。”
柯文突然張開手臂,抱住阮奕:“真遺憾啊。但是……”
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阮奕拍了拍他:“
保重。平安。一切順利。”
三個月項目結束,他回到了燕山。
從這之後,他每年都會抽出時間參與無國界醫生救援項目,幾乎把這當成了另一半生活。
八月,博頌市。
一輛輛被烈日曬褪色的皮卡擠過人流,從海邊駛向市中。車上貨物壘得老高,雖然用塑料繩紮了一圈又一圈,還是隨著車的行進左右晃。
“沒事,倒不了。”光著膀子的男人從車上跳下來,搬了一箱水給阮奕。
阮奕要給錢,他不接:“我這條腿是當初你們給看好的,水而已,拿去拿去。”
阮奕也不跟他廢話,來這兒呆了兩個多月,他最大的長進就是精通了能動手就彆張嘴。他拎起箱子,同時把卷好的錢一把推進兩箱貨物中間的縫裡。等男人終於把錢摳出來,阮奕已經走遠了。
他把水搬到了醫療中心。
這也是無國界醫生組織籌建的。
“阮,你來了?”他的同事探出頭,“快!”
他把阮奕扯到一邊,小聲說:“我能跟你調個班嗎?我妻子早產了,我想立刻跟她講話。”他是個意大利男人,一臉的自責和憂慮,“本來我算好了時間,能提前趕回去陪著她,沒想到……”
“去吧。”阮奕換好衣服,走進病房。
金發碧眼的姑娘是來這兒的遊客。阮奕給她換藥,她屏著呼吸,看著眼前這個俊美頎長的男人。
睫毛真長。
她一直以為隻有歐美人會有這麼長的睫毛。
她小聲說:“你好,我……”
“彆動。”阮奕扶住她的腿。
他垂著眸,神情淡淡,動作有條不紊,直到做完了一切,才抬起眼:“抱歉,你剛才想說?”
“我想說……其實我去燕山大學做過一年交換生。”女孩瞅著他的表情,用有點蹩腳的中文慢慢地說,“啊,我剛才聽到他們談起你,說你是燕大非常優秀的學生。”
阮奕笑了笑:“你是哪一年交換去的?”
女孩飛快地報出年份,又說:“我的中文名字叫陸娜。”
“陸,雙耳旁那個。”她用手指在空中劃出形狀,“這個漢字,我覺得很漂亮。”
阮奕沉默了一下,微微一笑,卻不再說話。起身走了。
晚上他值班。本來今天他的夜
班換給了那個意大利男醫生,但是那個人剛做了爸爸,高興得嘴都合不攏,阮奕讓他去喝了杯酒回房睡覺,夜班自己頂了。
半夜,忽然一聲遙遠的巨響。
牆壁劇烈抖動,天花板上簌簌落下灰粉,阮奕猛然驚醒,從窗外看去。
他的瞳孔驟然緊縮。
一輛一輛皮卡朝外暴射著刺眼的火光,浩浩蕩蕩地開進來,一路猩紅和慘叫。
來之前他就知道,這裡的局勢動蕩不穩,時不時就會爆發衝突。但是直麵這一幕,他的心一瞬間沉到底。樓裡的病人們也已經驚醒,哭叫著四散奔逃。
陸娜腿腳不便,摔在樓梯角。阮奕背起她,往下跑。
炮火轟過來,三層樓轟然塌下。
最後的記憶裡,阮奕感覺似乎有個人抱起了他。傷痕累累的疼痛在安撫下像海潮一樣緩緩退去,那個人的溫度,味道,觸感都是如此熟悉,但他潛意識裡不想記起是誰。
他閉著眼,分明在黑暗裡,卻感覺周遭一點點光明起來。
仿佛有溫熱的嘴唇,滿含著難以形容的愛惜,輕輕地一下下碰著他的手指。
然後放下了,再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