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桃夭隻身站在鹿門寺大門前時,從頭到腳已經找不到一塊不滴水的地方。
然而寺門緊閉,她敲了老半天的門,才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和尚來開了門,一見她便道:“阿彌陀佛,這幾日方丈與貴客有要事相商,鹿門寺暫不接待香客,女施主改日再來吧。”
“我不是來燒香的。”桃夭趕忙道,“我是來找你們家覺悔師父的。”
小和尚眨眨眼:“女施主找覺悔師叔?”
桃夭笑道:“是的呀,我是他的一個朋友,從老遠的地方來看他。你看天都黑了,雨又這麼大,我又孤身一人,總不好讓我現在回去吧,麻煩小師父行個方便。”
小和尚想了想,朝旁邊讓了讓:“那女施主請隨我到客室,我去跟師叔通傳一聲。”
“謝啦!”桃夭一步跨進了門檻。
鹿門寺算一座大廟了,縱然天降大雨,狂風四起,廟裡也透著一股雷打不動的安穩,沒有香客,隻有些僧人在廊下行走,濕涼的空氣裡氤著淡淡的香火氣。
桃夭問那小和尚:“小師父,你家方丈跟誰商量要事啊,要緊到把整個鹿門寺都暫閉了?”
“也不是這幾日才暫閉的,入夏之後,天氣越發惡劣了,暴雨不停,好幾處地方被泥流衝垮了,兩個樵夫運氣不好,被埋了。打從那時起,方丈就下令閉門謝客了,就是不想再有香客往山裡來,平白遭了禍事。”小和尚直搖頭,“我聽師兄說,這幾日方丈正和空明真人以及附近村鎮的鄉紳們一同商議解決之道呢。”
桃夭壓低聲音道:“真有妖?”
小和尚撓頭:“我也不知啊,外頭的人說鹿門山下鎮壓了一隻會鬨水的妖怪,也有師兄弟們說是山中風水有異。”
桃夭眼珠一轉:“這樣啊……我一路上都聽聞空明真人的威名,他真有通天徹地呼風喚雨的本事?能帶我去瞅瞅麼?”
“我哪敢隨便帶人去圍觀方丈跟他的貴客呀。”小和尚停下,推開一間布置簡單,隻得一張桌子幾個蒲團的屋子,“女施主在這裡稍等,我去請覺悔師叔過來。”
“有勞了。”桃夭目送他離開。
她沒有進屋,站在屋簷下,雨水自瓦上淌下,已不能用“仿若溪流”這樣的詞句來形容,眼前簡直就是一片密集的雨牆。
真是許多年都沒有見過這麼大的雨了,長此下去,鹿門山必然淪為澤國,萬物不生。
她怔怔地看著這漫天漫地的風雨,深吸了口氣。
有妖麼?
有。
風雨裡,有妖氣飄浮,淡淡的。
佛門清淨地,曆來為妖物所忌憚,偏有妖大膽到連佛祖都不怕?!
正想著,身旁傳來“吱吱呀呀”的聲音。
桃夭轉過頭,走廊另一端,有人坐了輪椅,緩緩朝她這邊來。
年近四旬的和尚,裹著土黃的僧袍,麵目和祥,老遠地見了她,便露出了笑臉。
狂風吹過,僧袍搖動,本該放著雙腿的地方空空如也。
“桃夭,你一點變化都沒有。”和尚停在離她兩步遠的地方,仔細端詳著她的臉。
桃夭笑笑:“你變化挺大的,居然當起了和尚。”
“我怕你不來。”他說。
“本不打算來。”桃夭聳聳肩,“順路而已。”
“不是順路吧。”和尚微笑,“是為了我那句‘若不及時趕來,隻恐我舊疾複發’吧?”
桃夭不置可否,將他上下打量一番:“你麵色紅潤,中氣十足,除了少一雙腿,並不像‘舊疾複發’的模樣。”
和尚看著眼前密集的雨水:“鹿門山如今這番模樣,你不認為與我有關?”
桃夭沒說話。
和尚搖頭一笑:“進來坐吧,你不是來替我診病的麼。”
客室的房門在他們身後關上,屋子裡很快亮起了燭光,淡淡的檀香從窗縫裡飄出來,窗戶上投著他們的身影——久未謀麵的大夫與病人,應該有許多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