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珠(1 / 2)

嫁給殘疾皇子後 李寂v5 8454 字 9個月前

月明星稀, 有薄雪掛在鬆樹枝頭,暈出淡淡瑩光。

最高大的那棵馬尾鬆下早已立著兩個男子,一個年長, 鬢角花白, 麵龐滄桑, 另一個稍年輕些,樣子像是他的護衛。兩人跨坐在馬上,目光眺望向遠方, 似在等待些什麼。

不多時, 有馬蹄踏雪聲傳來,由遠及近, 兩匹奔馬映入眼簾, 納珠眯了眯眼,看那兩人在他麵前站定。

“你到底是帶了人來。”納珠搖搖頭, 苦笑了聲道, “不信任我嗎?”

“你不也帶了人。”魏濛冷聲道,“廢話少說,你找我來是想做什麼,開門見山吧,我沒時間陪你扯東扯西。”

納珠看了眼他身後的裴原。他們兩人都以黑布蒙麵,看不到正臉。

魏濛明白他的意思, 拒絕道:“他是我的心腹,我的過往他全部知道,無需避諱, 你說便是。”

納珠的眼中閃過一抹不悅。

裴原也在暗暗打量著這個年邁的老單於,身姿魁梧,頭戴一頂熊皮帽,雖年華不再,仍可在雙眼中尋到當年的野心和銳氣所以即使此刻他再竭力地要表現出真誠和慈祥,也不像個純粹善良的老人。

裴原明白,這是個不容小覷的對手。即便已在沙場上交鋒多次,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見麵。

“濛兒。”納珠聲音溫和地道,“你該回來幫我了。我知道你還恨我,但我現在很需要你,王庭也需要你。”

裴原目光低垂,掩蓋住眸中驚詫之色。

他對魏濛的身份早有猜測,但如今親耳聽聞他與納珠的談話,心中驚濤駭浪還是難以平複,竟如此密切嗎?裴原忽然想到三十幾年前嫁到匈奴的和親公主魏嫵,難道……

魏濛道:“過去十幾年間,我與王庭早已水火不容,經我手死去的匈奴將士沒有上萬也有數千,我劍上的冷鋒是由你等的血浸染而成的。要我回去,就不怕我包藏禍心,屠儘你的蠻劣族人,為我母親報仇嗎!”

聽他如此言論,納珠身後的護衛蒙佳忍不住心中怒氣,大喝一聲:“放肆!”

納珠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再言,隨後緩慢下馬,走至魏濛馬前,仰頭道:“該報的仇,你已經報完了,不是嗎?父王不怪你,是父王的錯。”

魏濛沒想到他會這樣說,一時無言,等著納珠接下來的話。

“濛兒,我接下來的話,不知你能不能理解。我想說的是,每一個統領的身上都寄予著黎民的厚望,沒有哪一個統領不想要擴張版圖,不想要百姓富足,我年輕時的勃勃野心,不是為了權利之欲,我隻是想帶領我的族人,去水草最豐盛的地方,去溫暖濕潤的地方,躲避貧窮,躲避嚴寒。我不能辜負他們的期許,我必須給他們更好的將來,哪怕以血為代價。為此傷害了你和你的母親,我感到歉意,濛兒。”

裴原也望過去,看著納珠淡笑的麵龐,聽他繼續道:“但我現在不這麼想了。人生而在世,求的不是富足,而是安穩。我老了,不想再打仗了。就在上月,我還會見了周朝的邱將軍,他代表周帝之意,與我簽訂了盟約,邊境十年內,不會再起戰事。”

魏濛冷笑一聲道:“上月趁我軍換防疲弱時趁機襲邊的是你,說這些虛假空話的也是你,你讓我怎麼相信?”

“襲擊邊境的不是單於!”蒙佳先納珠一步開口,大聲道,“是左賢王淳於欒!”

魏濛問:“哦?怎麼回事?”

納珠麵露苦色,閉眼道:“我已年邁,近些年王庭中勢力紛爭,我操控不了那許多。淳於欒為我兄子,我膝下無子,便待他如己出,儘力扶植,隻是沒想到,養狼千日,終為狼所患。如今他容不下我,在王庭中也有了自己的黨羽,便不聽我的話了。”

納珠睜開眼,懇切地望向魏濛:“濛兒,這也是我幾次三番來尋你的緣由,我需要你為我除了他,你也需要除了他。畢竟你已經看見了,淳於欒野心勃勃,若他即位,邊境永無寧日!”

他忽施一大禮,跪拜在地,痛哭道:“算作父親求你了,快回來吧!”

他這樣的動靜,不止魏濛,裴原和蒙佳也都驚駭不已,蒙佳心疼地撲下馬將他扶起:“單於,您這又是何必呢!”

魏濛麵色仍舊冷硬,但微動的下額表露出他內心的波瀾。

裴原始終沒有開口,過半晌,開口道:“我不信你。”

“你不信我,難道要相信那些與你毫無血脈乾係,甚至仇視你的漢人嗎?”納珠渾濁的眼球閃著微光,淡笑道,“濛兒,你要時刻記得,就算你效忠漢皇,你也不是漢人,你身上流著胡虜的血,他們永遠不會真正接受你的。你隻能留在這片邊隅小鎮上,無法有所作為,更無法加官進爵,享受人上人的生活。而那本該是你輕易就享有的生活,你是王子,生下來就是貴族。父親真是不明白,你為何非要離開王庭,自討苦吃。”

“不過沒關係,如果那是你願意經曆的,父王會支持你。”

“你現在為周朝的四王子效力,是嗎?父王勸你一句,莫要將全部的心力都付給他,他總有一日會讓你失望的。狡兔死走狗烹,為人臣子,總有被斬儘殺絕的一天,功高蓋主的更是。更何況,你的眼睛不是黑色的,無論你付出多少,等他得權那天,想殺你隻需要一個理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在父王心中,你始終是個孩子,孩子貪玩,但玩累了,不論何時,你都可以回家,王庭的大門始終向你敞開。我知你厭煩我,在此後,我不會再來尋你,隻等你玩累歸家的那日,父王請你飲酒。”

納珠始終雙手垂下立在魏濛馬前,目光真摯,言辭懇切。

魏濛喉結滾動,從始至終沒再多言一個字。待他說完,對視片刻,忽的調轉馬頭大喝一聲“駕”,便頭也不回走遠。

裴原跟上,他看著夜色中魏濛被風吹得鼓起的衣袍,大約能感受到魏濛此時內心的震撼。

裴原想,納珠果然不愧於他長達四十年的執政生涯,字字珠璣,戳人肺腑。他並不強硬,柔軟地威逼利誘,並展開他作為父親的懷抱,以一種寬宏縱容的口吻,請他的孩子回家。

這是最讓人難以拒絕的。

一路無話,小半個時辰後,行至王府門前。

魏濛抬頭看著黑色牌匾上的四個鎏金大字,頓了會,偏頭問裴原:“沒什麼想說的嗎?”

“沒什麼。”裴原話出口,覺得不對,又道,“其實也有一句。”

魏濛問:“什麼?”

“我也可以請你喝酒。”裴原笑道,“我媳婦也會做飯,而且肯定比他的廚子更合你的口味。”

多說無益,他沒有必要此刻在魏濛麵前表示誠意,也不需要。他和魏濛共處這麼多年,彼此了解,比父母兄弟更甚,裴原知道,魏濛不會被三言兩語所蒙蔽,他會做出他心中認定的對的選擇。

魏濛果真笑了:“你手中有幾兩幾文,敢放這樣的豪言。請我喝酒,你倒是有錢嗎?”

裴原正色道:“書房靠東的架子上,下數第二層,右側花瓶裡,有我的私房。”

魏濛下馬,將韁繩交到前來迎接的門衛手中,不可思議地瞥他一眼:“那你可得好好藏著,若被收走了,要挨一頓好罵。”

裴原也下馬,淡笑道:“不勞費心。”

走進門後,又行片刻,即將分彆時,魏濛住腳,側臉道:“那是個老狐狸。他當年就是這樣欺蒙我母親的,那些話,信個三分已經是多說。他下麵或許還有動作,看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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