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 碩大的一輪紅日掛在樹梢頭,瞧著像是海鴨蛋流油的黃兒。
雖是夏日,但晚風習習也不覺得悶熱, 吃完晚飯後,裴原被寶寧打發出來帶著三個孩子遛彎。
他背著手走在最前麵, 中間是他三歲的小兒子,圓子牽著團子的手走在最後。
夕陽把影子拉得長長的,裴原瞟了一眼,覺得他們四個人好像四隻大鴨子,吃飽饜足之後,閒適地出來踱步。
如果寶寧也在就好了, 那就是五隻鴨子,可她偏不出來,非要鼓搗新菜式,什麼油炸小鴨梨、醋泡荷葉條、醃臭蓮子。裴原想不明白她腦子裡每天都在想什麼, 那東西做出來能吃嗎?
但寶寧也不聽,非說那是她淘來的秘製菜譜,前朝皇帝吃的東西,還說的頭頭是道的, 好像她是前朝皇帝禦膳房裡的大白菜一樣,知道的門兒清。
裴原也懶得管她,愛做什麼做什麼吧, 彆折騰得掉湖裡就行, 反正折騰夠了就不折騰了, 這幾年他都習慣了。
說白了,生活太順遂,閒的。
每次出門遛彎都是一樣的路線, 從王府的後門出去,沿著街往東走,過一個路口,拐向南邊。南邊是條賣花的街巷,現在是鳳仙花開的時候,滿街都是鳳仙,看著是挺好看,就是花粉的顏色重,被風吹到身上洗都洗不掉。
裴原回頭囑咐:“都注意點,彆往花盆邊上蹭,蹭臟了衣裳自己洗,洗不乾淨扣零花錢。”
身後的孩子們齊聲應是,整齊劃一得讓裴原很有成就感,仿佛帶出了一支好軍隊。
走過花巷,往西拐,路過一處紅頂的小房子,再向北。這樣走出一個圈,大概兩刻鐘能重新回到王府後門,但時間太短了會被寶寧念,裴原一般會再走一圈。
隻是這次出了點意外,因為在南北的那條街的路口,忽然出現了個賣燒餅的小攤。三個孩子裡有兩個被燒餅的香味迷住了,邁不開腿。
裴原原本自顧自地往前走,走幾步,發現後麵的“小兵”掉隊了,他皺著眉頭回頭:“看什麼呢,不是剛吃過飯了嗎,不許買。”
團子眼巴巴地仰頭:“爹爹,我想吃燒餅,這個姐姐說這是黃山燒餅,我還沒去過黃山呢。”
裴原往攤子處瞄了眼,攤主是個挺年輕利索的姑娘,指了指掛在車把上的牌子:正宗黃山燒餅。
裴原的第一反應是欣慰,他姑娘會認字了,他姑娘以前可是不愛讀書的,還被她娘因此揍過一頓,現在長大了。
裴原的語氣放和緩:“彆聽那上頭瞎寫,不就是個燒餅,什麼黃不黃山的,天下燒餅一個味兒。快回家,你娘在家裡給你炸了大鴨梨,回去晚了鴨梨都讓狗吃了,走走走。”
賣燒餅的姑娘不太樂意地開口:“怎麼說話的呢?黃山燒餅天下一絕,我從小在黃山長大的,你不懂不要亂說,丟死個人。”
這姑娘有口音,官話裡摻雜著方言,裴原聽不太懂,就覺得語氣挺衝。
他現在已經不會因為誰的幾句話就感到不快,姑娘的話他根本沒往耳朵裡去,提步就想走,邊威脅三個孩子:“你們走不走,不走我自己回家了?”
沒走兩步,被小兒子抱住了大腿,:“爹,爹,我也想吃……”
“這世上有你不想吃的東西嗎?看著板凳的腿都想上去啃兩口。”裴原拍拍他的腦袋,無奈地歎氣,他轉頭問圓子,“圓子也想吃?”
圓子看了眼團子:“團子吃我就吃。”
裴原點了點頭。不就幾個破燒餅,不至於因此讓孩子們不高興,買就買了,裴原手往兜裡摸了下,還有幾文碎錢,應該夠了,便大手一揮:“挑去吧!”
幾個孩子歡呼起來。裴原沒參與挑選的過程,他往路邊走,找了塊大石頭坐下,撩起衣擺扇風。
歲月還是在身上留下了痕跡的,比如對穿衣打扮的偏好上。
年輕時候裴原不懂什麼是時興衣裳,但也知道挑好看的,布料更愛那種天蠶絲或者月光錦,月光錦在夜裡會發光,看著亮閃閃很好看,還被寶寧嫌棄過說像隻螢火蟲。現在不追求那些了,舒服透氣就行,棉麻的似乎比絲綢的更舒服,也不愛穿靴子了,穿一雙淺口布鞋,閒暇時候就背著手到街上遛彎,夏天的早上出去還會提隻鳥籠子。
寶寧已經放棄了對他的拯救。
今天是個好天氣,天邊有晚霞,裴原眯眼看過去,大片大片絢爛的粉色,很好看,是他少年時無暇顧及的好看。
耳邊是孩子們的吵鬨聲,一個團子,一個裴季安,兩個加起來十歲的小毛頭,吵起來像是幾百隻鴨子在叫。圓子沉穩的聲音聽起來就悅耳多了,像是鴨子叫裡的鳳鳴。
賣燒餅的姑娘問他們要什麼餡兒的:“有純肉的,純梅菜的,還有一半一半的,肉比菜多的也有,菜比肉多的也有。”
季安才三歲,他記不住,茫然地看向姐姐。
團子眼巴巴地去拉圓子的手:“哥,我想吃純肉的,弟弟也想吃肉。”
圓子說好,問多少錢。
那姑娘說:“純肉的六文,純菜的兩文,一半一半的四文,菜多的三文,肉多的五文。多買便宜,無論買什麼,湊夠十文減一文,湊夠二十文減兩文,以此類推。”
這下團子也聽不懂了。
季安的注意不在這上麵,他注意到了小推車的角落裡有半碗酸梅湯,問:“那個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