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疼。
嗓子疼,冷。
方懷以前是很少生病的。
山裡水土養人, 他小時候喜歡到處跑, 體力和身體都不錯, 連感冒都很少有。反倒是他養的幾隻動物,其中有一隻就特彆體弱多病,不僅眼睛瞎、還聾, 方懷每天早上起來看它,都擔心它死掉。
他的身體很好, 比方建國好得多。
一直到一個月前進城。
方懷其實每一個細胞都在排斥這裡的許多東西,這不是他熟悉的生活。但他在強迫自己接受這些, 強迫自己融入他們的生活節奏。
不熟悉與不適應堆疊起來, 醞釀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水土不服。
方懷迷迷糊糊地蜷縮起來, 眼睛緊閉著,每一下呼吸都很艱難沉重。瓷白的皮膚上附了一層淡淡的薄紅,少年的額頭和鼻尖都在冒汗, 卻冷的發抖。
“我想回家。”
他蜷成了一團,眼睫微顫著,陷進一場又一場漫長的噩夢裡。
“方建國,我想回家。”
室內空調明明已經調到了最適, 大夏天的,卻還是很冷。最輕的羽絨被蓋在身上都重的可怕。
從方建國去世到現在一個多月,無數記憶碎片一一湧過。他站在人群裡, 卻忽然很孤單。他被許多人喜愛著, 心裡的某個角落卻空蕩蕩, 隻能一直一直逼迫著自己。
空氣粘稠著附著上來,如水淹沒了他的口鼻,潮濕的一層又一層——
直到他被人抱進懷中。
那個懷抱帶著點水汽,如雪鬆的冷香,動作有些笨拙,似乎對這個並不熟悉。那個人遲疑一下,輕輕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又摸了摸他的頭。
“我想回家。”燒得迷迷糊糊的少年囁喏道。
人生病了都會莫名變得很固執又脆弱。
“方建國。”
方懷乾淨清朗的嗓音帶上些鼻音。
記憶退回他最有安全感的那一段時間,把早已離開的人,又一次帶回到他身邊。
“方建國,你在嗎?”
方懷又問了一次,這一次聲音裡帶上點慌張。
那人沉默了許久。
最後他低歎一聲,妥協道:
“我在。”
聲音很好聽,低沉醇厚,原本是冷淡的聲線,被水汽暈染出無儘溫柔的意味。
少年緊繃的脊背終於放鬆下來。
有人在他額頭上輕輕一吻。
那個吻有一點笨拙,並不熟練,很柔軟。男人做完這個,垂下眼眸,耳畔微微發燙,低聲重複道:
“我一直都在。”
“不會走。”
“除非你……不想見我。”
方懷低低地嗯了一聲。
吃過藥、量過體溫了,藥物帶來的困倦一點點襲來,但他的心臟仿佛還沒踩到實處,不敢睡。
“你真的是方建國嗎?”少年有點迷迷糊糊地問。
“……”
那人輕咳兩聲,含糊道:
“是。”
“你給我唱首歌,我想聽,可以嗎?”方懷又問。
那人:“…………”
他會很多東西。
但……不包括唱歌。
長久的沉默。
“嗯?”
少年微掀起眼瞼,一雙水霧蒙蒙的淺琥珀色眸子茫然地看著他。
“……”
“想聽什麼?”那人有些艱難地問。
方懷說了一個歌名。
又過了許久。
有些蹩腳的歌聲低低地響起,甚至有點跑調,從咬字到節奏都不大對。
但出奇的,方懷在那歌聲裡一點點安靜下來,呼吸逐漸平穩。
他睡著了。
那個帶著些雪鬆味道的懷抱環繞著他,一點點浸到夢裡,像是回到了許久前的一個冬天。
那個冬天的早晨,落雪堆積在窗外,方建國在屋子外麵一邊煮飯一邊哼著歌。
小男孩抱著一隻毛絨絨,躺在被窩裡睡懶覺。養在玻璃缸裡的魚隔著玻璃,吻了吻他的額頭。
連時光都很溫柔。
.
翌日,《恒星之光》決賽。
這是個晴天。
休息日,七八點鐘,城市還沒有醒過來,老人牽著狗慢悠悠地遛過街道。工作人員把巨大的海報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