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如琢如磨。”
“這是《詩經》裡的句子。”
“君子如玉, 他的名字叫玉成,記住了嗎?”
那時候小男孩才將將三四歲, 除了方建國,和誰都不太親近,一開始還被人懷疑智商有問題。
他穿著背帶褲, 手裡拿著小鏟子鏟了鏟沙, 睜著一雙圓溜溜的淺琥珀色眸子, 安靜了許久, 小聲問:
“他是誰?我為什麼要記住他?”
不修邊幅的中年男人臉上還掛著頑劣的笑,看了他片刻後, 笑容一點點淡了:
“你記不記?”
“……”
男孩安靜地與他對視。
但出乎意料的, 方建國並沒有生氣。他隻是沉默地看了小男孩半晌, 歎一聲, 搖搖頭:
“他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是……”他的聲音忽然啞了下去,變得很低,笑容也愈發掛不住了。
方建國沒能把那句話說完。
他牽著小男孩的手,等在大劇場外。就在這時, 穿一身戲服的青衣旦董如瀾走出來,笑著叫了聲‘建國哥’,和方建國擁抱一下。董如瀾身邊是一個穿著軍裝的青年, 俊秀又好看。
那青年一把將小男孩抱起來, 笑著道:“懷懷, 好久不見,都長這麼大了。”
一直到很久以後。
方懷才忽然依稀想起這一個畫麵,也連帶著想起了方建國沒能說完的那句話。
他說的是:
“他是……”
“我一輩子想愛不敢愛的人。”
“……”
方懷對童年的記憶並不多。
他從記事起,似乎就和方建國呆在偏遠的小地方,很少入世,大多數知識都是由方建國和收音機傳授的。而這之前的記憶,隻餘下零星的一點片段。他很想把它們找回來。
南市廢棄的劇院,董如瀾,‘玉成’……
這些記憶碎片擠擠挨挨地堆在腦海中,串起珠子的線卻長久地缺失了。
之前《恒星之光》才藝表演時,方懷選擇了南市以前廢棄的劇場,也是這個原因。但那次他失敗了,一直到最後,仍是隻有幾個畫麵清晰。
一直到今天。
到早上石斐然提起了《霜凍》裡‘林殊恒’這個名字,提起了玉佩,而他隨筆寫字時不經意寫下了‘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這四個字。那麼一刹那,掩著回憶的布忽然被掀開一角。
他一瞬間明白了,自己之前就對《霜凍》這個故事莫名的好感是為什麼。因為那裡麵的‘林殊恒’,很可能就是他小時候見過、被方建國想了一輩子的那個人。
以前發生了什麼?林殊恒是他的什麼人?林殊恒……是怎麼去世的?
直覺告訴方懷,他必須看到《霜凍》的詳細劇本。
“抱歉,林導,我能看一下劇本嗎?”
方懷是一路跑過來的,亞麻襯衫扣子散了一顆,鼻尖微微泛紅,額角墜著汗。副導演開門把他讓進來,方懷甚至沒來得及看清裡麵的狀況,就急急地開口問了。
等他一點點平複下了呼吸,才意識到裡麵的氛圍不大對勁兒。
“……林導?”
關離這是第一次見到方懷。他以前隻在視頻、綜藝上見過,此時微微一驚,沒想到方懷真人的確是長的這個模樣。這個圈子裡,好看的人並不缺,但他演戲演了多年,掃一眼就知道誰的臉特彆上相、誰有可塑性。
而且方懷這才十八歲,還沒長開,已經很乾淨英俊了。要他來看……再過幾年才是巔峰狀態,現在還是塊蒙塵的璞玉,已經這麼好看。
祖師爺賞飯吃,簡直有點不講道理。
關離迅速地冷靜了下來。
他剛剛是被憤怒衝昏了頭——‘林殊恒’這個角色,好多老牌演員不敢碰,新演員又不夠格,他這種不尷不尬中不溜秋的,恰好撿漏了。
因此,之前經紀人跟他拍著胸脯擔保過一定會拿下,畫了張大餅,萬萬沒想到在最後關頭被否掉,他也是一時氣急,才說那種話。
至於‘林殊恒’為什麼難演?首先是因為有曆史原型,那位原型還是近代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一個演不好特彆容易招黑挨罵。除此之外,那個原型……還是個同性戀。
國內風氣相比多年前已經開放許多了,最近同性可婚還提上了議程,但與之相對的,文娛這一塊風聲還是緊的很。
不至於說限製題材、不給排片,但演員演過之後,戲路有所限製是肯定的,可以說是吃力不討好,因此這一個角色找演員也高不成低不就。
關離原本以為林升雲除了他之外彆無選擇,現在方懷恰好出現在這裡……就有些耐人尋味了。他想著想著,臉色不由地有些發青。
“想看劇本是什麼意思?”林升雲心裡也有些訝異,麵上卻絲毫不顯。
難道方懷……想演?
他大腦裡開始迅速思考這個可能性。
“林導。”
關離卻匆匆開口、打斷了他的思考。關離掃了方懷一眼,眸中帶上些嘲諷,但他隻是很小地勾了一下唇角,迅速收住:
“原來你們拒絕我,是早就給某些人開了後門,把這個角色內定了。”
他還真有點好奇方懷到底有個什麼背景,讓一向對自己作品吹毛求疵的林升雲,先是拿出主題曲來拱手讓人、現在甚至還要把這個配角留給從來沒演過戲的方懷?
方懷長得的確好,但關離也看得出來,他不適合演戲。他的情緒是收著的、內斂的,這對音樂人和歌手來說沒什麼,對演員可是致命的。
演個普通的角色都夠嗆,更彆說演林殊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