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懷立刻站起來往這邊走:“林導,怎麼了?”
“後天是你的殺青戲了,劇本上沒有台詞,對不對?”林升雲咳了咳,故作隨意道,“我借了一個東西,今天剛到,你拿回去看一看,明天告訴我該怎麼演。”
的確,方懷拿到的劇本上,下一場戲的內容隻有寥寥幾句話,具體的台詞動作全是空白。
“東西?”方懷一怔。
“就是……”
林殊恒的,筆記本。
林殊恒的筆記本是由他兄長的兒子找出來,到現在還保管在林家。林升雲一開始就打了這個主意,但林家那邊還在猶豫——一方麵當然想要《霜凍》呈現林殊恒最真實的一麵,但另一方麵,又擔心筆記裡的內容泄露,有損形象。
一直到上周,林升雲才交涉成功,今天讓人去取了筆記本,下午應該就能到了。
而對方懷來說,這的確是個意外之喜。
他幾乎有點迫切的想要知道真相。《霜凍》裡林殊恒的戲份也不多,大多數都是網上同樣能夠搜索到的,方懷雖然演了他,但實際上對於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麼,依然一無所知。
除此之外,這一段時間裡,還有另一個問題困擾著他。
葉於淵是特彆的。
……怎麼樣的特彆?
這是葉於淵問過他的問題,方懷至今也沒有想清楚,究竟是怎樣的特彆。但他自己又是有些執拗的性格,小的事情可以含糊,在這種問題上偏偏有種莫名的勁兒,越是想不通,就越想知道。
午飯是在住處吃的。
他們已經不在一開始的那個城市,這是在邊陲城市的郊外,搭了獨立拍攝場所,住宿條件當然稱不上很好。而且最近天氣惡劣,吃完飯時還是晴空萬裡的,轉眼間忽然下起了雨。
天氣預報開始播放暴雨和台風預警,整個劇組的心情都很不好——這說明拍攝進度又要拖延了。
而方懷看著窗外沉沉的雨幕和狂風,忽然蹙起眉。
有一種非常糟糕的預感,不知道由來,但讓他莫名有些煩躁。
一直到下午,預感應驗了。
石斐然一手拎著車鑰匙,一手拎著塑料袋,敲開方懷的門。他邊進來時邊在打電話:“喂,嗯,是我,我們現在就去——方懷你準備一下,咱們去取林老的筆記本。”後麵那句是對方懷說的。
電話那邊卻一時間沒說話,片刻後,吞吞吐吐道:
“關於這個……”
石斐然一愣,片刻後,他漸漸睜大眼睛。
“什麼,被淹了?!”他難以置信地問。
那邊解釋道,事情發生的突然極了。這個邊陲小城也靠海,因為筆記本的重要性,林家是直接派了一個人親自送過來的——而萬萬沒想到,出錯就出錯在這裡。
筆記本放在車上,送筆記本來的人把車停在停車場裡,一時疏忽忘記帶上本子,自己去酒店吃飯、歇息,打算下去和劇組的人見麵交接。萬萬沒想到忽然刮起了台風,酒店又靠著海,海水倒灌,把停車場給淹了。
按照預測路線台風本來不會經過這個城市,但據說受什麼氣流影響,半路改道了。
整個城市停電,斷水,所有漁船緊急回港。窗外台風呼嘯,各種事物被卷著吹向天際,一片混亂。
就連信號都斷斷續續的,石斐然沒來得及問清楚,電話就掛斷了。
方懷原本是坐著的,此時霍然起身。
那個筆記本很重要!
不僅僅是因為他想要知道自己的童年、自己的過去,更因為在這短暫的一個月裡,因為在飾演林殊恒,方懷越來越了解這個人,也敬仰這個人。
林殊恒在曆史上其實也背負了很多罵名,但方懷翻看史料時又覺得,有些罪名完全是子虛烏有。
這個筆記本和那些畫稿剛被找出來不久,甚至就是上個月的事情,還沒來得及研究和拓印——如果筆記本丟了,很多真相也許就此掩埋了。
方懷眉頭蹙緊了,看向林升雲,想都不想就問:
“在哪裡?”
“什麼在哪裡?”石斐然瞪著他,“不是,你想乾什麼?”
.
台風籠罩著整個城市。
因為實在突然,許多人都還沒來得及反應,下意識地緊閉了家門躲在裡麵——由於風力很大,高樓甚至微微搖晃起來。
劇組來交接的人和林家的人站在酒店一樓,那個送筆記本的人已經快要崩潰了,麵色都是蒼白的,但到此時已經無可挽回了。
海水仍然在不斷地湧進車庫裡。
他的車又停在比較靠裡麵,即使現在還沒淹,也沒有人敢進去找筆記本。開玩笑,筆記本的確很重要,但人現在進去,很可能就出不來了,等到時候整個停車場都被淹了,人很可能會活生生溺死在裡麵。
以前的確有過這種案例。
“也不知道停車場裡有沒有人,”一個人忽然說,“要是被困在裡麵,就……”
眾人一愣,想象了一下那個可能性,頓時心中一涼。
這是小城市最大的酒店,客流量很大,在台風來時有人在停車場,一點也不奇怪。
但都到這個關頭,人人自危,沒可能舍己為人去查看的。
眾人皆是沉默,忽然門被推開。
一個少年急匆匆進來,他的衣角都被雨水浸濕了,也是膽大,竟然是一路踩著單車過來的。就那雙淺色的眸子還熠熠生輝,他抿著唇問:
“筆記本還在停車場?”
“是的。”眾人指了指那個地方,又給他解釋道,“現在不可能進去了,自己的安全重要。”
他們原本擔心方懷硬是要進去,還好他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冷靜了下來,隻是眼眶微微紅了。
的確,生命是最重要的。
即使他不想那些真相就此被掩埋,也……
方懷走到落地窗邊,隔著窗子看停車場的景象,忽地,他瞳孔微微一凝。
他看見了一個小鴨子。
是那種橡膠小鴨子,小孩子的洗澡玩具,它緩緩從已經半人高的積水中飄出來,上麵粘著一張紙,已經被水打濕了,但隱約能看見紙上歪歪扭扭的寫著兩個字:
“救命。”
.
剛剛結束一場會議,男人沉默著放下手中的文件,看向窗外。
窗外是一望無際的湛藍天幕,陽光很燦爛。
但片刻後,他微微蹙眉——他查到了天氣預報,《霜凍》拍攝地所在的城市刮台風,已經紅色預警了。
他拿起手機,剛想撥打電話,忽然手機響起。
葉於淵的眉頭隨之一鬆,漆黑的眸字軟下來。
“喂。”
但剛接起來,葉於淵就怔住了。
下一秒,唇角抿緊,他忽地站起來。
“葉於淵,”電話那邊傳來了些微電流聲和水聲,還有些回音似的,“我……”
方懷淌過汙臟的水,一邊四處查看,一邊向停車場更深處走去。手機隻剩下最後一點電量,他握著手機的手指微微發緊——他並不是不害怕。
沒有誰不怕死。
但到這一刻,在心裡困擾積壓了好久的問題忽然有了解答。
——葉於淵是特彆的。
怎麼樣的特彆?
就是……
如果這是他生命裡的最後一通電話,他會打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