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喵喵(1 / 2)

破舊的八音盒和音箱忽然奏起不知名的旋律, 被風卷著響徹小巷的每一個角落。一群白鴿忽地展翅飛向天際,城市中央的鐘聲響了第七下。

方懷站在那一些的中央。

一曲終了, 尾音漸淡。店主皺著眉看自己的八音盒是不是故障了, 停下腳步的路人裹緊大衣、繼續趕路。

方懷一手插在口袋裡, 另一手按著耳機,垂下了眼瞼。過了許久, 才輕聲問:

“說什麼?”

些微的電流與風聲中,兩個人的呼吸隔著很長的距離交織。

葉於淵一言不發,方懷想了想, 又問:

“葉於淵,你在哪裡?我想……想見你。”

葉於淵沉默片刻, 低聲說:

“轉身。”

方懷呼吸滯了滯,卻在下一秒疑惑起來。

——他以為他會看見葉於淵,但是並沒有。他身後沒有人, 是一條巷子, 小巷子後麵是通向另一個街道,養著許多綠植。

藍牙耳機裡的聲音變了,變成一道AI的機械音:

“Ptah地圖持續為您導航, 前方直行一百米處右轉,進入城南路。”

方懷:“……”

他微揚了揚眉, 有點想笑了。葉於淵想做什麼?

他跟著AI的指示一步步往前走,天色一點點暗了,與市中心熙攘燈光隔絕開的老城區,顯出一種煙火平凡氣息裡的美好。而當方懷走過某處, 路燈或者街燈應聲亮起,無聲又溫柔地陪伴。

這條路很短,不過五分鐘。

方懷站在一個十分老舊的月台邊上,這是南市最古來的一批月台和第一條鐵軌,緊挨著老城區。那個年代火車才剛剛引入華國。

暮色在天邊一一收斂,與此同時,風聲中長長的汽笛鳴聲響起:

“嗚——”

一輛綠皮火車在方懷麵前停下,車門打開。火車表麵的漆皮斑駁著,晃晃悠悠,仿佛一步橫跨了數年歲月,停在他的身前。

晚風與暮色交織,掠起少年的額發,露出其下淺色澄澈的眼睛。

方懷輕輕呼出一口氣。

他腳步頓了頓,沒帶任何行李,孑然一身地邁上了綠皮火車。

車廂內空無一人,沒有開燈,暮色從大片透明的玻璃窗中照射進來,兩排座椅相對著安靜地佇立,與多年前的景象彆無二致。

這列火車的設計與一般火車不同,它後來改裝過作觀景用,窗戶連成一片向兩側無限延長,能看到窗外萬家燈火的城市喧囂,無數盞燈亮起來。

一個人坐在座椅上,掌心握著一本舊書,半垂著眸子,坐在那片明暗交織的陰影裡。

他穿了一身裁剪合體的西服,黑曜石質地的袖扣折射出一點光,顯得英俊內斂又沉默,同第一次見麵時一模一樣,不說話時有一種冷淡乃至不近人情的感覺。

直到他看向他。

“我小時候坐過這列火車。”方懷站在門邊,看著他,笑了笑。

沒想到這麼多年,它還沒有停運。

這是方建國第一次帶他來到南市時坐的車,窗外是大片湛藍的天幕,白鴿在風聲掠向天際,那是他生命中對於‘自由’的第一個認知。

這列綠皮火車,意味著快樂、自由與遠方。

葉於淵沉默著坐在那裡,看向他。漆黑的眸子在暮色裡顯得很溫柔,他握著書的指節有一點點蜷緊。他低聲說:

“是嗎?”

不知是不是錯覺,方懷覺得,葉於淵似乎有一點緊張。

……緊張?

他還沒來得及細想,葉於淵卻已經起身,走了過來。他垂著眼眸幫方懷整理圍巾,說:

“要啟程了。”

方懷微仰著頭,隔著很近的距離打量他。

心臟裡的酸脹一點點褪去,被溫柔的晚風吹拂著,他看著葉於淵,隻覺得這個人沒有哪裡能讓人不喜歡。

他輕聲問:

“你想對我說什麼?”

葉於淵手上的動作一滯,定定地注視著他。

所有聲響安靜了。

風聲與暮色遠去。

“方懷……”葉於淵抿了抿唇,說:

“……”

“嗚——”

長長的鳴笛聲和車輪輾軋鐵軌的哐當聲一瞬間蓋過了他的聲音,方懷隻能看見他的唇一張一合,說了四個字。

方懷不得不問:“什麼?”

葉於淵:“……”

“生日快樂。”他閉了閉眼睛,最後無奈道。

方懷怔住了。

對了,十二月三號,是他的生日。

他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

自從三年前方建國的身體開始惡化,每年生日都是一個人煮一碗麵,便算是過去了,與另外三百六十四天沒有什麼不同。

他看著葉於淵,一時隻覺得心臟又是那種酸澀卻酥麻的感覺,一瞬間盈滿了什麼。他摸了摸鼻子,有點不好意思地彆開眼睛,為了掩飾心緒波動隨口問道:

“謝謝,有禮物嗎?”

其實,這輛火車和這句生日快樂已經足夠讓他驚喜了,方懷要的很少。

但沒想到,葉於淵卻微一點頭,說:

“有。”

火車穩穩當當地開向前方,破開夜色,自人間煙火與燈光中穿行而過,窗外是人潮熙攘和一望無際的廣袤夜空,這天星光燦爛,繁星一點點亮了起來。

葉於淵食指蜷了蜷,把放在座位上的那本舊書遞給他。

方懷這一刻才發現,那不是一本舊書,是一本略厚的舊筆記本。扉頁上行雲流水地寫著‘林’這個字,再往後翻幾頁,筆跡淩亂地抄著許多英文詩。

是林殊恒的筆記本。林殊恒一生顛沛流離,他的筆記、書信也隨之零落在各地,至今還沒能全部找到。

方懷簡直難以形容自己的心情。

“謝謝,”他握著手中的筆記本,淺琥珀色的眸子認真地看著葉於淵,說,“我很喜歡……很喜歡。”

你。

他在心裡悄悄地補上了這個字。

林殊恒的筆跡很潦草,隻能看出抄的是英文詩,方懷卻一時辨認不出具體是哪首。他微蹙著眉看了一會兒,葉於淵忽然從他手裡接過筆記,低聲說:

“這是聶魯達的《二十首情詩與絕望的歌》。”

方懷:“嗯?”

“你像是黑夜,擁有寂靜與群星。”

葉於淵念出了這一句詩。

方懷一怔,眼睫微顫,抬眼去看葉於淵的神情。

火車搖晃著朝遠方開去,像是行駛在一個悠長又浪漫的夢境裡,窗外是亙古不滅的燈火與星河。車廂內僅開了他們頭頂的那一盞夜燈,無邊的夜色合著風溫柔地裹挾著他們。

葉於淵認真地注視著他,一手合起筆記本,低低地道:

“當我愛你時,風中的鬆樹,要以他們絲線般的葉子唱你的名字。”

低沉醇厚的嗓音,尾音微有些啞,敘說著多年前的情詩:

“我在這裡愛你,而且地平線徒然的隱藏你。

“在這些冰冷的事物中,我仍然愛你。

“有時我的吻藉這些陰鬱的船隻而行,穿越海洋永無停息。”

方懷看著他,眼睛微微睜大。

葉於淵沉默地注視著他,黑曜石眼睛裡盛著柔軟的燈光。他說:

“是情詩。”

少年的耳根一瞬間燙極了,說話都磕磕絆絆:

“哦……哦,這樣啊。”

兩人又不說話了。

此時窗外,星子已經完全亮了起來,綠皮火車向前行駛的速度放慢,在城市裡七拐八拐地穿行著。它的軌道並沒有被拆除,到上個月還在運行著,一天兩次。

而又因為多年的城市演變,鐵軌旁邊是大大小小的居民樓與街道,無數人在那裡生活,從早晨睜眼到夜晚安眠,他們的生活像是一首平凡卻好聽的民謠。

葉於淵從座椅上拿起一個素描本。

“這個……也送給你。”

他的嗓音發緊,有些艱難地說。

方懷接過素描本之後,葉於淵便不再看他,而是彆開視線,拇指無意識地磨挲了一下袖扣。

方懷看著素描本,呆了呆。

這個素描本他有印象,就是之前,葉於淵畫他喜歡的那個人,用的本子。

方懷:“……???”

他一下子清醒過來,胸口悶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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