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三合一(1 / 2)

江南的這場雨最終停下,已經是半個多月之後的事了。

樓外樓一夜過後,江南局勢天翻地覆,每天都有官員鋃鐺入獄。

自兩江總督桓瑾以下,江南共有兩百七十多名官員牽涉其中,州府更是幾乎全軍覆沒。

光是初步收監,調查取證,就花了月餘時間。

欽差大臣付鼎臣所整理的證據,已經同錢忠送回京中的折子一起擺在了景帝麵前。

禦書房裡燈火長明,桓貴妃帶著年幼的八皇子在禦書房外長跪不起。

八皇子小小的一個人,臉上寫滿茫然跟恐懼。

桓貴妃淚流滿麵,隻求見帝王一麵,可是向來寵愛她跟八皇子的景帝卻是見也不願見他們。

衛午站在屏風外,聽著外麵傳來的哭聲,聽見景帝的聲音從書房傳出,緊繃的聲音裡滿是山雨欲來:“貴妃還在哭?她還有臉在外麵哭?”

江南的消息每傳回來一次,景帝就要大發雷霆一次。

短短一月,禦書房裡的物件已經全都換過了一回。

景帝心中有著憤怒。

他對桓瑾是何等的優待,何等的信任,將江南這樣的富庶之地都交給了他,可桓瑾回報的是什麼?

倒行逆施,一手遮天,結黨營私,動搖國本。

甚至到最後他還不思悔改,明目張膽,公然圍殺天使欽差!

——此等悖逆狂妄之人,種種罪狀實在是罄竹難書,貴妃竟然還敢來求情?

天子看了一眼這些時日雪花一般飛來彈劾桓瑾的折子,冷嘲道,“先前付鼎臣呈上來那份出自謝長卿之手的狀書,上麵羅列了他三十二條罪狀,朕原以為是誇大了……可今日看來,這還遠遠概括不了他的罪行!”

他之所以還沒有對桓瑾動殺心,就是還要等著看付鼎臣還能查出什麼。

這個在他父皇時期就深得重用的能臣,天不怕地不怕,還敢上書讓他啟用那些先後因為直諫為他所不喜,被他趕去舊都的大臣坐鎮江南,穩住局勢。

大齊有新舊兩座都城。

立國之初,大齊定都城在前朝舊都,隻是先帝不喜,時局穩定下來以後,便想著遷都。

先帝尋訪了高人,定下如今的皇都,此後又籌備了十數年,才在生命的最後幾年轉移了過來。

景帝當太子的時候,他所鎮守的就已經是如今的皇都了。

一開始,先帝將舊都的六部保留,是為了安撫民心。

朝代更迭,戰亂頻生,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的大齊,不能因遷都之事再生動亂。

遷都之後,三省六部主要的職責就轉由京城這邊行使。

舊都雖依舊設置了六部,負責的隻是舊都區域內官員的考核。

之後,日月更替,朝中新人輩出,追隨先帝的老臣也逐漸老去。

到了他們該退下,好給新人騰位的時候,先帝就用一紙調令把他們送去舊都榮養。

在那裡,他們依然可以保留自己的官職,隻是沒了那麼多權力跟重壓。

先帝時期的許多大臣,就是這樣榮耀而體麵的在舊都結束了自己的執宰人生。

而到了景帝時期,舊都成了他的一個文臣收容所。

朝中官員但凡性情過於耿直,動不動就要做錚臣直諫,斥責帝王該如何不該如何的,景帝都一律把他們扔到舊都去,眼不見為淨。

如果不是雲山縣外那一場截殺,付鼎臣現在也是舊都六部的一員了。

他們全都還十分的年富力強,哪怕被外放到舊都,也依然抱著有朝一日可以回來,繼續為朝廷效力,為百姓謀事的心。

所以付鼎臣清洗江南一係的官員,下手的時候可以說是毫不手軟,不必顧慮任何問題。

畢竟空出再多的缺,舊都也一樣有人可以補上。

雖說殺雞焉用牛刀,不過能夠結束“榮養”,這點小事,付鼎臣相信他的這些昔日同僚也不會在意。

舉薦他們,付鼎臣也不用擔心景帝會認為他們結黨營私,因為其中還有許多他的政敵。

有他們入主配合,這牽連甚廣、錯綜複雜的案子,調查起來就更容易。

因此他的折子一上來,景帝看過就朱筆一揮,很快準了。

畢竟,他隻是不喜歡這些喜歡直諫的文臣在麵前晃來晃去,給他找不自在,讓他們在江南發揮餘熱倒是沒問題。

從太子時期就開始服侍景帝,衛午最是明白帝王厭惡他不想見的人偏不識趣,要在他麵前找存在感,於是欠身道:“臣這就去勸貴妃娘娘。”

書房外,桓貴妃哭得兩眼通紅,視線迷蒙,還暈過去一次。

此刻見禦書房中有人出來,朝他們這邊走,八皇子連忙抓著母親的手搖晃她:“母妃母妃……衛公公來了……”

——衛公公出來,是不是父皇準備見他們了?

聽到兒子的聲音,桓貴妃連忙振作起精神。

她看著來到自己麵前的衛午,猶如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伸手要去抓他的袍角:“衛公……”

衛午看著兩眼紅腫,發絲淩亂,狼狽不堪,不見昔日雍容華貴的貴妃,再看向陪著母親在這裡跪了大半日,小臉煞白的八皇子,勸了一句:“娘娘還是先回去吧,陛下正在氣頭上,誰也不願意見。”

桓貴妃眼淚又流了下來,急道:“衛公,我——”

桓家除了兄長就是她,旁支全都不頂用,那些人平日仗著兄長的身份地位作威作福,四處收受錢財,到了這時卻是一個還站得住的都沒有。

兄長圍殺欽差被捕的消息一傳回來,她就坐立不安,立刻派了人去宮外求助,希望馬元清能進宮來為自己的兄長求情,救兄長於水火。

兄長在江南做的那些事,她並不完全清楚,隻是知道這些年他們聯係緊密。

甚至上一次馬元清為陛下冷落,兄長還讓她借生辰的名義,引陛下去大將軍府見他。

可是,馬元清卻拒絕了她。

桓瑾事敗被抓住,以兩人的捆綁之深,馬元清也難逃乾係。

他還沒被波及,應該隻是付鼎臣還沒能查到證據,沒能撬開桓瑾的口。

依照大齊律法,江南這一次所牽涉的官員,以他們犯的事來量罪,最低的都要杖責一百,罷免官職,其中過半都要充軍流放。

而罪魁禍首如桓瑾,等到押解回京,審判定罪,等待他的將會是處死、抄家,還會株連子孫。

不過律法再嚴酷,最終做決定的也是景帝,以馬元清對景帝的了解,他還不至於處死桓瑾,畢竟有往日情分在。

可如果這時讓景帝發現桓瑾跟自己結盟,在江南積累的財富基業有自己一份,那就難說了。

先前,他就已經失去過一次景帝的信任,如今再暴露出跟桓瑾的關係,也會自身難保。

所以馬元清是最不能到景帝麵前為桓瑾求情的人,那樣隻會害了他。

馬元清讓桓貴妃派來的人給她帶了口信:“我跟你兄長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是最想保住他的人,不要慌,我會想辦法。”

見連京中唯一可以求助的人都不能立刻進宮,桓貴妃隻能帶著八皇子來書房外長跪,希望景帝看在他們母子的份上見她一麵,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饒了兄長這一回。

貴妃隻是慌亂,但沒有完全失去理智,聽衛午說“娘娘就是不顧惜自己,也要顧惜八皇子”,她低頭,看向自己年幼的兒子。

原本能為他們遮風擋雨的兄長如今已經落難,若是皇兒再引了他父皇厭棄,那他們家就是真的沒有什麼指望了。

思及此,桓貴妃撐起了身。

跪得麻木的膝蓋傳來陣陣刺痛,令她差點往前方倒去。

衛午都下意識地伸手,見桓貴妃站住,他伸到一半的手才放下。

由年幼的兒子攙扶著,桓貴妃依舊紅腫著眼睛,卻恢複了一些往日的氣度。

她對衛午說道:“今日多謝衛公提醒。”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如今在宮中,隻怕人人都想踩他們母子一腳,而不是來好意提醒了。

桓貴妃說著,又朝禦書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帶著幾分哀傷,然後對兒子說了一聲“我們回去”,母子二人就相互支持著從禦書房外離開。

江南,州府公館。

欽差行轅仍舊設立在這裡,沒有改變,而對錢忠來說,一個多月前的暴雨夜,至今回想起來都像是一場夢。

那是他們來到州府的第一天,他沒有去樓外樓的接風宴,而是在寫完回報京中的折子,將它密封起來之後,就早早上床休息,結果剛睡了沒多久,就被一聲炮響震醒,然後就變天了。

兩江總督桓瑾公然圍殺欽差,被小侯爺帶人與趕來的京城水師裡應外合拿下了,押入監牢。

而他這一係的江南官員也都被徹底清洗,抓捕入獄。

付大人大刀闊斧展開了徹查,還上書向皇上要求,讓被派到舊都的那些文臣過來補缺坐鎮。

當錢忠知道他在折子裡寫了什麼的時候,隻覺得他怎麼敢的,可是沒想到陛下是動了真怒,很快就答應了!

他原本以為付大人這樣抓人,完全不留餘地,會讓整個江南都崩潰。

可是他用了這一手,不光穩定了江南的局勢,還加快了查案的效率。

像這樣的大案,本朝沒有出過,但是錢忠記得在前朝記載中,也曾有橫跨兩省、涉及多個官府機構的重案,從抓人到初步取證都用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

隻用一個月就能把這一切初步梳理清楚,錢太監隻能說一聲——

付大人不愧是頂尖能臣。

雖然那些受他舉薦、從舊都被派放到各重要部門的大人們,個個跟他相見時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不似受舉薦之恩,更像見了仇敵,但他們打起配合、把控起局勢來,十分穩健。

今日的錢忠也如實地寫著彙報向京中的折子。

他停下筆,看向窗外瓦藍的天空,想到江南一案驚天動地,鬨得沸沸揚揚,到今年秋天應當就會結束了吧。

……

從疑犯入獄,進入取證、審查流程開始,就是付大人的戰場了,跟陳鬆意無關。

塵埃落定,剩下的隻是時間問題,也不再需要“麒麟先生”的錦囊妙計。

於是,陳鬆意便跟遊天一起做起了他們這次離家要做的事——挑個地方,給小師叔開回春堂。

當初從家裡離開的時候,她找的借口就是陪遊天出來,找個地方給他經營醫館,發揚醫術。

如今江南水患,很多人受災,不光是流離失所的問題,正好適合踐行一番,也為付大人分憂。

連續半個多月的極端天氣,人的體質下降,就容易生病。

再加上災後許多屍體來不及處理,就容易發展成瘟疫。

遊天跟她出來繞了一圈,又回到最初的原點。

他們在查案的方向上幫不上忙,但是在這方麵的善後處理沒有問題。

遊天本來的樣子臉嫩,不容易服眾,所以臨場客串了一次小廝之後,很快又扮上了邋遢道士。

加入賑災隊伍之後,他很快就給出了治療瘟疫的方子跟一係列防治瘟疫的辦法。

官府派出了專門賑災的官員,漕幫提供了船隻。

還有像小胖子家那樣的豪商跟燕七這樣的鹽商,都紛紛調集了馬車、藥材供於賑災。

而且桓瑾一倒,江南的鹽商急於表現站隊,都慷慨解囊,開設了賑災的粥鋪,讓流離失所的災民每頓能吃上東西,不至於餓死。

遊天的回春堂隨官方隊伍流動而設,馬車船隊裝載著藥材,前往受災嚴重的地方,他們就臨街搭設藥鋪,給災民看診,分發熬好的藥汁。

原本在水患之後,隨之而來的就是饑荒跟瘟疫,可是這一次有江南富商聯合出手施粥賑災,又有遊天的藥方跟流動的回春堂,饑荒跟瘟疫的威脅竟然都降到了最低。

在水災中死去的人跟牲畜屍體也得到了妥善處理,被及時焚燒、掩埋,沒有造成隱患。

最大的問題,還是在災難中失去父母的孤兒。

隨遊天四處去給災民看診、施藥的時候,陳鬆意見到了這些孩子。

災難過後,往往有許多孩子會成為孤兒,這些孩子如果找不到旁的親人,就會被送去濟慈堂。

在那裡,他們會由這個官府開設的撫養機構統一養大,學習一技之長,成年後再出去找工作。

而在他們當中,她憑借著那種特殊的感應,找到了十幾個可以修行《八門真氣》的好苗子。

在借故把他們留在身邊觀察了一段時日,各自考量過他們的品性之後,她最後留下了十二個。

十二人正好湊成一支小隊,在戰場上不管是奇襲也好、當斥候也好,都有著意想不到的效果。

萬丈高樓平地起。

構建一支由將《八門真氣》修煉到第三重的士兵組成的千人隊伍,也總要從訓練一支小隊開始。

她已經開始想,來日的話,有機會帶著他們上戰場,將自己訓練出來的這支奇兵送給第二世的父親,想想他臉上會是怎樣的表情,陳鬆意都十分期待。

有人願意收留這些孤兒,給他們安身立命之所,減輕朝廷的負擔,朝廷自然很樂意。

可要怎麼安排他們,卻成了陳鬆意麵臨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