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妹雖是初見,但並不是外人,不需要那麼多寒暄。
容鏡選擇的樹下正好有另一塊稍小的平坦石頭,他抬手便讓陳鬆意坐下。
陳鬆意遵從了。
她在石麵上盤膝而坐,忽地想起了第二世幼時。
雖然這裡跟邊關不同,容鏡也跟師父不一樣,但她還是找回了在師父麵前聽從教導時,被他帶著在鬆下講道的感覺。
然而,她的心才因為想起舊事軟下來,容鏡的下一句話就讓她神經猛地繃緊:“你有很久沒見過師伯了吧。”
“……”
“彆緊張。”看到前一刻才放鬆下來的人,此刻仿佛又豎起全身的刺,容鏡解釋了一句,“因為你這麼急著來見我,想必定是出了解決不了的問題,又沒有旁人能夠求助。”
他眸光溫和,仿佛在無聲地問她“不是嗎”。
她在來這裡之前,甚至還不認識他呢。
隻因見到一點希望,就顧不上冒昧,連夜趕來。
以她所表現出的性情,隻可能是這樣了。
在他的目光下,陳鬆意緩緩地放鬆了自己。
她的聲音有些啞:“瞞不過師兄慧眼,我確實很久沒有見師父了。”
從她重生回來開始,就徹底斷了跟師父的聯係。
她隻知道幾年後他會在哪裡出現,卻不知他現在在哪裡,也無從推算。
對著所有人,她都說自己的行動是受師父指引。
唯有今日一見容鏡,在他麵前,才被揭穿了畫皮。
說了真話,在意外感到心頭大石移開了一寸的同時,陳鬆意也不得不承認——
麵前的人實在是太敏銳了。
沒有前因後果,甚至交談不過兩句。
隻憑她的行動,他就能猜出真相。
坦白以後,她再看容鏡。
先前第一眼,她沒有覺得他像狐狸,但現在再看,這般敏銳,這般對謊言充滿了洞悉跟克製……
確實是像世間最狡猾的生物化形。
如果小師叔的陰影來源於眼前人,也難怪他對同樣屬狐狸的軍師沒有好感。
容鏡看上去在天閣的地位就不低,而且又比小師叔年長。
小師叔在成長過程中,大概沒少受他的全麵壓製,才會恨不得一有機會就跑下山來。
這樣一來,在他麵前能說什麼,能說幾分,就要再斟酌了。
正好容鏡發問:“師妹來找我,是要問什麼呢?”
陳鬆意便思忖起來。
原本她找過來,是想向這個萍水相逢的高人求助,看身上的術能否徹底解除,或者有所補救。
先前她迫不得已殺了程明珠,意料之中,身上的術沒有解除。
然而劉氏母女都倒下了,她們背後的人卻一直沒有出現,就讓陳鬆意感到越發的危險。
這種對危險的覺察在戰場上救過她很多次。
她心中不安,所以才連收尾都等不上,就來了這裡。
可沒想到,在這裡等她的容鏡會是天閣的人。
這時候,她反而不好像遇到沒有交集的世外高人一樣問他。
“先喝些水吧。”
看她的雙唇乾裂,容鏡沒有催促,而是把自己的壺遞給了她。
陳鬆意的思路被打斷,看著遞到麵前的壺。
她有些意外,他隨身帶著這樣一個酒壺,裡麵裝的竟然不是酒?
見她不接,容鏡以為她介意,於是解釋道:“我沒喝過。”
陳鬆意回過神來,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介意這個。
行軍打仗的時候,哪有這麼多在意的?
她伸手接過,打開蓋子,仰頭喝了一口,甘霖入喉才感到了渴。
喝完水,她的心裡也權衡夠了,陳鬆意將壺還給容鏡,說了聲“謝師兄”,便從自己重生回來開始說起——畢竟,這就是她離開師父,獨立行事的開始。
隨著天光漸亮,潭上的霧氣也開始散去,露出了樹下兩人的身影。
少女的聲音隨著霧氣稀薄,變得更加清晰。
她從自己離京,遇上風瑉,算出兵部尚書付大人有難起頭:“……我引忠勇侯之子去山穀中救了他,又清剿了馬元清養在雲山的山匪,挖出被他們掩埋在山頂的禁軍屍體,斷了他一臂,成功助付大人回京。”
之後再到漕幫、紅袖招、對付兩江總督桓瑾諸事,最後才是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了有人使用換命術這件事。
她料想,容鏡既能破得了這個術,那他自然就該對奪運換命術有所了解。
隻是說到這裡,她又再次猶豫起來。
她身上的氣運跟被下的這個術,是她最深的秘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而且重生以來,越是探尋,這簡單的奪運換命就變得越不簡單,牽扯得越來越多。
她回來以後做的那些事,對容鏡說了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