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自己沒有遺憾,並不是這樣的。
他遺憾沒有看到草原王庭覆滅,沒有看到大齊的軍隊踏破龍城。
他所守護的國家沒有徹底安定,他好不甘心。
“夫人……我要起來。”
楊副將掙紮著要坐起。
楊夫人連忙去扶他,在他背後墊了枕頭。
這個動作像是耗儘了楊副將最後的力氣。
他就這樣靠在枕頭上,眼睛望著虛空,望著邊關的方向。
然後,才走到宅子門口的蕭應離就聽見裡麵傳來一聲拔高的哭聲。
緊接著整個不大的楊家都開始哭聲四起。
他腳步頓了一下,對親衛道:“幫楊副將安排好後事,冬日寒冷,給楊家多備一些煤炭。”
“是。”青年的語氣也十分低沉。
蕭應離舉步朝著外麵走去。
頭頂天空一片瓦藍,不見冬日的陰霾。
外麵的街巷因為旬休,城中的官員都陪家人出來,所以很熱鬨。
跟巷子深處的楊家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加快了腳步。
他更想快點去找她了。
……
大雪停了幾天,又有太陽,無論是城內還是城外的積雪都消融了大部分。
蕭應離很久沒有回京城了,他沒有坐車,而是選擇在這片熱鬨中步行去江南會館。
左右這裡也沒人認識他。
不像在邊關,也不像在他的封地。
周圍熱鬨的聲息洗去了他從巷子裡帶出來的陰冷。
這副哪怕隻是身著常服,也跟眾生仿佛不在一個世界的俊美姿容吸引了往來人的目光。
他向人確認了江南會館的方向,朝著那裡走去。
長街左側,一座熱鬨的茶館中。
程卓之約了在刑部任職的同年好友出來,想要為弟弟的事找他幫忙。
此時的程卓之看上去老了快十歲。
他的差事出了差池,自己被停職,已經好久沒有去衙門了。
老四的事也容不得他在家中消沉。
這段時間他都是四處奔波,去找自己朝中的人脈,想要讓他們幫忙把人撈出來。
在這件事情上,他的同年其實覺得是他們家運氣不好,也是那程四郎不靈光。
彆人踢打了那麼多下,他就打了一拳,偏巧就把人打死了。
其他人都脫了罪,就他一人被下了獄。
為了讓他頂罪,那幾家也不可能讓他出來,所以程卓之來找他其實起不了什麼作用。
但他們之間好歹還有同年的情誼,指點他一兩句沒問題。
他看著一臉愁苦倒黴相的程卓之,說道:“你的女兒不是剛剛救了穎國公府的小公爺跟衛國公的嫡孫嗎?這件事我幫不上什麼忙,但如果是她,想把人撈出來易如反掌。”
女兒?
一大早出來就喝起了悶酒的程卓之杯一停,第一反應是明珠。
但他心中先搖了搖頭,這不可能,明珠人在江南呢。
她那樣的性情,不給自己惹事就夠好了,還指望能救人、攀上這兩家關係嗎?
“玉田兄一定是聽錯了,我哪有這樣的福氣,有這樣好的……”程卓之說到這裡忽然一頓,然後想起了另一個女兒。
是鬆意?
他的同年看著他的表情,知道他是想到了。
隻見他什麼也不知道,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來問自己前因後果。
他於是把這兩天在南郊跟西郊發生的事給程卓之說了一遍。
程卓之定在原地,神情複雜。
他沒想到離開京城的這個女兒回來了,而且她身上的福氣依然還是不變。
這才一回來,就交上了這樣的好運。
同年給他斟了一杯酒,觀察著他的神色,點醒他道:“你怎麼說也養了她十六年,沒有生恩也有養恩,彆的門路走不通,不如去找女兒幫忙,她現在的麵子比很多人都大多了。”
程卓之動搖起來。
他想起鬆意被逼離開的時候對自己的不舍,她說的那些話還回響在耳邊。
自己去找她,她應該是會答應幫忙的吧?
他的同年還在旁說道:“她不是最孝順了嗎?聽說這次是隨她的哥哥,陪他來上京趕考呢,你這個養父都上門了,她怎麼好不答應?”
這是提醒程卓之用孝道去壓她。
“你說得對……”程卓之喃喃地道,感到昏暗多日的眼前打開了一扇窗。
他猛地起了身,桌上的酒杯被他帶得倒下,令他的袖子上沾到了一點酒。
向來注重儀表的他也不在意,馬上就要去找女兒。
他確認道:“她現在人是住在江南會館?”
同年道:“不錯,今日那兩家說不定還要登門道謝,卓之兄要是去得巧,還能碰上他們。”
程卓之頓時坐不住了,朝他拱手行了一禮就匆匆離開。
指點了他一番的同年坐在原位,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他的隨從從一旁走上來,低聲道:“老爺,去找他女兒真的有用?”
“不知道啊。”他攤了攤手,“反正我幫不了他。”
——管他是不是指錯了路,能把這個燙手山芋推出去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