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第 189 章(1 / 2)

暮色四合,黑夜的京城裡仿佛蟄伏著無數野獸。

磨著爪牙,蠢蠢欲動。

後院的驚變並沒有傳到前院。

陸家的兩個孩子隻知道有人闖進了他們家,朝著父親不讓打擾的書房去。

正當他們在花廳裡緊張地張望時,母親回來了。

兩個孩子立刻叫著“娘”,從椅子上下來朝著她奔去。

“沒事了,沒事了。”已經打理過儀容、隻有眼眶還有些紅的陸夫人彎腰抱住了他們,安撫道,“隻是宮裡有大人要來找你們爹爹,沒事了。”

書房裡,陸大人已經恢複了平靜。

明亮的燈火下,他脖子上的那道淤痕很快轉成了暗紅色。

他與今夜突然到訪,將他從鬼門關帶回來的厲王殿下對坐,說起了修繕皇陵以來發生的事。

說起了那些被收買的跟死去的同僚,說起了自己受到的威脅。

他的聲音因為上吊而嘶啞,猶如枯葉摩擦:

“……下官不知道藏在幕後的是什麼人,他們想要插手皇陵的修繕又醞釀著怎樣的陰謀。下官隻知,這其中定然有來自朝堂的手,能在京城裡做這麼多事,卻不引來任何注意。

“下官深受陛下器重,本應為陛下肝腦塗地,不受這些宵小的威脅,可隻我一人,實在無力對抗,最終所能選的唯有一死。

“惟願這一死,能讓陛下有所警惕,若是能撕開陛下眼前的遮蔽,讓他看到這片黑暗下的暗潮洶湧,那我便死而無憾。”

厲王一言不發,認真地聽著。

陸雲看到他這張跟景帝有著幾分相似,卻更加年輕、更加銳意的俊美麵孔,心中歎息。

如果今日來的不是他,陸雲根本不可能說什麼。

因為這根本沒有用,隻會連累多一人。

但他是厲王,他上朝都不用解劍,回京都能帶著三千兵馬。

其他人的聲音或許還不能傳達到景帝那裡,他卻絕對可以。

在見到他的那一刻,陸雲就感到自己終於見到了曙光。

當把這些全都說出來,他才真正得到了解脫。

他的心不再像是決意尋死時那樣,覺得萬事皆空。

而是重新生出了希望。

但他覺得最苦澀的就是,明明厲王殿下已經來到了自己麵前,可自己卻連背後是什麼人都不知道,不能給他提供更多的線索。

畢竟那些人除了對他進行像昨日那樣的威脅,就是通過被收買的人來利誘他。

這些隱藏在陰溝裡的蛇鼠,一個個都藏得很深。

等他全部說完,不再說話,蕭應離才擰著眉,開口說道:“本王知道了。”

在沒有回京之前,他就知道皇兄的朝堂被滲透得千瘡百孔,卻沒想到這些人已經滲透得那麼深。

陸雲又嘶啞地道:“昨日他們給了下官最後的通牒,我想明日他們就會再來找我。”

一個少女的聲音響起:“答應他們。”

她的聲音很平靜,仿佛有著安撫人心的魔力。

陸雲看向她,這個房間門裡就隻剩下他跟厲王,還有剛剛救下自己的她。

厲王殿下身邊的天罡衛很出名,就像現在正守在門外的那個青年。

陸雲本以為,剛剛衝進來救下自己的也是殿下身邊的天罡衛,沒想到卻是個少女。

她太年輕了,衣著也很樸素,完全不像厲王殿下身邊的人。

可當她開口的時候,厲王殿下卻沒有絲毫被冒犯的意思,而是順著她的話微微頷首。

“幕後之人謹慎,不肯輕易現身。不過在陸大人答應他們之後,所有負責皇陵修繕的官員就都已倒向他們,他們必然會放鬆。這樣一來,便能引蛇出洞了。”

陳鬆意不必說,蕭應離也知道,今夜她把自己引到這裡來,就是想讓他抓住機會,借這件事肅清那些隱藏在朝堂之上、君王之側的毒牙。

這些人可以隨意操控三品大員的生死,比起馬元清當初在雲山縣外養匪截殺付大人更加惡劣。

他們的勢力也更根深蒂固,更不容易滲透。

現在讓陸雲假裝答應下來,就可以探查對方的真麵目。

畢竟陳鬆意推演過兩次,見過那些人對他出手的畫麵,卻沒能看清是什麼人在京城裡對他動手。

他們都知道,沂州王氏想要竊奪國運,將蕭家取而代之,但這背後還有多少世家同他們結成了聯盟、形成了共同進退的關係,卻不清楚。

兩人同時想道:“或許通過東郊皇陵這一次,就能一口氣把所有魚都釣上來。”

“剛剛就是這位姑娘救了下官。”陸雲將目光從陳鬆意身上移開,轉到蕭應離身上,“殿下,不知這位是……”

這些時日他都在東郊,也因為受到威脅而神經緊繃,不知道京城這兩日發生的事,也就不知道有個身穿輕裘、頭戴貂帽的少女在京城裡聲名鵲起。

“這是本王的朋友,她姓陳。”陳鬆意聽見厲王這樣向陸大人介紹了自己,“本王今日原本是去江南會館找她的,可她察覺到陸大人有危險,所以才叫上了本王一起過來。”

陸雲聞言一怔,不由得再次看向陳鬆意。

他知道厲王殿下今天不可能無故登門,但沒想到是因為她。

他起身,向她深深地行了一禮:“謝陳姑娘救命之恩,若不是姑娘,陸某今日必定命喪黃泉。”

如果她帶來的不是厲王殿下,而是旁人,就算把他救下來,在他們走之後,他也會重新找辦法結束自己的生命。

陳鬆意受了他的禮,等他直起身,才道:“天無絕人之路,陸大人應當留著有用之身,以待轉機。”她幾乎都可以想到他今日若是死了,那些人會怎樣拿他的死來做文章。

“負責修繕皇陵的官員,從從官到主官接連暴斃,幕後之人必定會散播流言,說這是皇陵修繕不當,上天投下的懲罰。

“陸大人走後,他們定會再推選出一個受己方操控的人,坐上大人的位置,再配合之後發生的一些意外,要陛下重新開啟皇陵,好完成他們的圖謀。”

陸雲麵露苦澀,不得不承認她所說的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

他坐回了原位,對兩人說起了自己的推測:“那些幕後之人收買官員暗中動的手腳,我都看過,對整體格局來說,影響並不很大。”

這些小動作,頂多讓景帝受些頭風之類的影響。

可說句大逆不道的,就算陛下駕崩了,還有皇子。

皇子不行,那還有厲王殿下。

若是厲王殿下接替陛下,登上中極,以他在朝中、在整個大齊的聲望,他將會是比陛下更強勢、更有魄力的帝王。

他一上位,整個朝堂的風氣都會肅整一清。

那些掌握重權的宦官都會退出曆史舞台,世家大族要挑戰皇權,也要掂量掂量。

世家已經失策了一次,讓先帝當初送了幼子去了封地,然後長大以後又讓他去了邊關,讓大齊出了一個這樣的王者,他們不該再失策第二次才是。

陸雲完全想不明白,也就無從推斷幕後之人的身份。

直到厲王殿下的話將他的思緒扯了回來:“因為皇陵隻是其中一部分。”

“其中一部分?”陸雲立刻抬起頭,看向對麵的厲王,忍不住道,“還請殿下解惑。”

他沒想到精通風水堪輿,又主持卜選修繕了皇陵的自己都沒有頭緒的事,殿下卻清楚內情。

蕭應離沒有隱瞞,說起了濟州城外的發現:“本王在回京路上偶然撞破了沂州王氏的一樁謀劃,他們計劃中的布局不止是皇陵,還在龍興之地建築高塔,打算內外配合,形成完整的陣法。”

因著接下來需要陸雲去對方陣營中臥底,刺探情報,這樣的內情他應當知悉。

而陳鬆意他們這一派的推演術之神奇,蕭應離知道就算自己不提,她也能完整地推演出來。

果然,這樣一說,精通風水的陸雲也意識到了他們的目的。

他的眼中燃起了怒火:“這些世家好大的膽子……”

他們這在圖謀的是什麼?是想要謀奪真龍氣數!

是想要改朝換代,以己代之!

這樣大的圖謀,背後牽涉到的絕對不是一家兩家。

難怪在朝堂之上,他們能有這麼大的力量,可以蒙蔽天聽!

陸雲的肩膀顫抖起來,卻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憤怒。

他憤怒於他們的謀逆之心,憤怒於他們想要為了一己私欲、將天下萬民重新拖入水深火熱之中。

改朝換代永遠伴隨著鮮血和死亡,大齊安穩下來才多少年?

而且現在又還有草原蠻夷在虎視眈眈!

他們身為士族,卻不想著安內攘外,而想著在這種時候謀奪權力。

陸雲隻要一想到他們若是成功,重新陷入戰火的百姓會有多慘,自己的親族、家人在戰亂中又會變成怎麼樣,額角的青筋就一下一下地抽動起來。

此刻,他再想起方才厲王的話,聲音嘶啞地道:“好,等他們再來,下官便答應他們。”

有自己在那邊,就能知道這些人想做什麼,破壞他們的計劃,還能配合厲王殿下,將他們一網打儘。

陸雲在這一刻做好了不計後果的準備。

本來他今日就已經打算去死了,如果能用這條命去破壞他們的計劃,他覺得值。

可厲王卻在他說完之後,伸手從懷中取出了一個錦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