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變數讓狐鹿徹底意識到了自己對中原實力的評估出錯。
他放下了手,在兄長的目光中朝著正中的桌椅走去。
“這些世家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不堪大用!”
大齊的皇帝就算聽了那人的話,能對地動有所應對,又如何?
人力終究阻止不了自然的偉力,京城的陣法肯定還是在這時候最薄弱的。
不管那群中原世家的竊運計劃最後究竟還能不能成功,他都要改變計劃了。
見他平靜了下來,拿出蓍草就要開始卜卦,二王子連忙走過來:“你要做什麼,狐鹿?”
狐鹿停下動作,恨恨地道:“我想通了,師父找的那些中原世家靠不住,還是要我們自己來。”
他們原本是要在地動之後,再等一個多月的時間。
京城再度恢複一點生機,才在太後壽辰之前去炸了西南角的火藥庫。
那時候正是京城的守衛最疲憊、最容易出現漏洞的時候,他們也最好得手。
可是現在要補救,那在地動開始之後就是最好的時間了。
聽他要擅自改變計劃,二王子一時想要阻止,又掙紮不定。
他知道弟弟說得對,他們來到大齊的都城,最大的目標就是要毀去京城的大陣,破壞中原的龍勢。
隻有毀了他們,草原才有起勢壓過中原、統治他們的機會。
狐鹿看到二哥的猶豫神色,知道他還想阻攔自己,於是恨鐵不成鋼地道:“二哥,計劃是要跟隨局勢來變化的,現在不動手,就會錯過最佳時機了。”
——他學中原人,難道要連他們的優柔寡斷也一起學了不成?
皇陵是不好動了,就差了那最後一步。
但起碼勢已經成了,在京城的陣勢上打開了一個缺口。
而在地動的時候,護國神木跟書院石碑作為大陣的組成之一,都會跟地動的破壞力對抗,分散出力量來守衛京城,在這種情況下儘可能保持京城的穩定。
這個時候兵分三路,去同時破壞護國神木、書院石碑跟最薄弱的西南角,就能夠把世家缺的那最後一步補上。
二王子還在猶豫,狐鹿厲聲道:“再猶豫下去就沒機會了!”
前麵就是他一時猶豫,沒有在鬥轉星移大陣失敗的時候出手,所以現在落到了被動的境地中。
他不再看二王子,而是開始推演要在什麼時間、從什麼路線出發,成功率最高。
孩童的聲音在帳中響起,說道:“師父說了,地動的時間就在明天淩晨,子時一過就會開始。
“大齊的皇帝為了應對地動,調動了京城所有的兵力,妄圖要保住更多人的性命。可笑他這樣不自量力,就會讓京城一片混亂,管不上我們。
“你來大齊是阿父的意思,我跟你來卻是師父的意思。
“有人想要破壞師父的計劃,我不能讓他們得逞。”
“大齊的皇帝跟厲王一樣狡猾,如果不是他們先前刻意蒙蔽,我也不會被迷惑,不會多等這兩日。
“我可以自己去亡羊補牢,你留在鴻臚寺,人都留給你,到時就算我失敗了,也不會牽連到你——”
聽到這裡,二王子終於下定了決心,咬牙道:“你在胡說什麼,這世間哪有讓自己的親弟弟去冒險,作為哥哥卻留在安全的地方、什麼都不用做的道理?”
狐鹿抬頭看他,聽他說道,“不用留人給我,你可以把他們都帶去,本來我們出使大齊就是要讓他們虛弱,讓他們的內亂瓦解他們的防備,為王庭的壯大爭取時間。
“你說得不錯,地動一開始就是最好的機會。他們關注不到我們,我會引開外麵那些人的注意力,你要做什麼隻管去做。”
“好!”狐鹿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這才是我的好哥哥!”
他說著,眼中閃過厲色——這一次最好不要讓他碰到那家夥,不然他一定要他血債血償!
繞開世家的失敗與否,不再去管鬥轉星移大陣的結果,那些遮蔽在狐鹿眼前的迷霧就散去了,推演的天機再次變得清晰起來。
除了他跟二王子,他們使團中一共有二十一個人——
十八個戰士,三個巫,正好兵分三路。
等到明天淩晨,第一場地動一起,外麵一亂,就立刻動身,提前動手去炸了那三處,補完世家的失敗留下的缺口。
狐鹿身邊跟隨的依舊是那個失去了雙眼的巫女。
她失去了眼睛,但卻沒有失去她應有的功能。
她依然可以給草原的戰士以加持,讓他們力大無窮,刀槍不入。
同時擁有更快的速度。
到時,二王子會先從帳篷中離開。
他雖然沒有像弟弟這樣,得到國師傳授武藝跟術法,但他的身手也是不錯的。
由他去引開鴻臚寺外麵的守衛,他們想要出去就簡單多了。
伴隨著狐鹿推演出的計劃確定,時間跟路線都變得清晰起來,夜幕也開始在京城降臨了。
入冬以後,京城的黑夜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緊張、憋悶,讓人感覺透不過氣。
明明是寒冷的冬日,但溫度卻比平時要高許多。
巷子裡的雞犬都在不停地叫著,極度反常。
提著燈籠的軍隊依然在巷中穿行,挨家挨戶拍門。
他們要把地動的消息傳到那些還沒有傳到的角落去。
京城裡的很多富貴人家都已經離開,到城外的彆莊去住了。
而留在京城的平民百姓都沒有睡著。
他們緊張地待在外麵的空地上,手中提著包袱,裝著匆忙收拾出來的金銀細軟,牽著自己的孩子不讓他們亂跑,等待著一場不知何時才會到來的大災難。
皇城裡,帝王也沒有睡著。
無論是太後也好,嬪妃也好,此刻都沒有待在宮中。
她們住在了空地上搭建的帳篷裡,離周圍的建築都很遠。
中間最大的一頂帳篷中,帝王跟大臣們都滿眼血絲。
他們在就著帳篷中的燭光,一點一點地熬著。
既希望能夠平安地熬過這個長夜,又希望那個預警中的時刻快點到來。
就在子時過去、進入醜時的時候,大地突然抖動了一下。
等待得神經麻木了的眾人一開始還沒有領悟到這是什麼。
可是緊接著,這抖動變成了猛烈的搖動。
大地裂開,黑水湧出,天空中閃爍著道道紫色光芒,猶如天地要同時開裂。
人站在地麵上,猶如置身於萬頃波濤中,不能起立。
京城內外,多處開始坍塌,巨石滾落。
從高空中看去,可以看到成片成片的建築在星星點點的火光中坍塌下去。
伴隨著巨大的轟鳴聲,濺起大片的煙塵。
這座屹立了許多年的雄渾大城,在劇烈的地動中也再保持不了完整。
從西北至東南,可以看到建築在一路坍塌下去。
地麵上生出了無數的哭聲、慘叫聲。
許多已經被提前聚集到了空地上的人,看著眼前的坊市房屋倒塌,全都被嚇得臉色煞白。
還有許多沒來得及從房屋裡出來,或是被軍士叫喚了、卻還想著回去收拾一點細軟的人,都被埋在了底下。
燈籠摔在地上,開始燃燒起來。
犬吠聲、哭聲、尖叫聲,彙成了這末日般的黑夜裡的聲音,然而都阻擋不住地動的力量。
身在城郊的粥棚跟醫棚中的流民擠在一起。
帶著慶幸、又帶著恐懼地感受著這種天崩地裂、地動山搖的威力。
因為離得太遠,他們看不到他們的棚戶區前一段城牆的崩塌。
不過在黑夜中,他們卻看到了一座山嶽的移位。
京城,馬宅。
因為貪心想要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帶出來,所以馬元清的兄長被埋在了廢墟底下。
“老爺!老爺!”
他的妻妾全都驚慌無比,想去徒手搬開壓下來的橫梁。
本來在馬元清沒有失去聖寵的時候,他們家是不會這樣的。
帝王不會讓他們在這裡自生自滅,一定會派軍士來守著他們,在遇到危險的時候就第一時間把他們帶出來。
可是現在,過往的一切榮光都沒有了。
就連他們家老爺被埋在這裡也沒有人來救。
就在這時,一個相貌陰柔的年輕人帶著幾個人奔了過來。
一來到變成廢墟的馬宅,他立刻下令道:“挖!”說著就親自去搬開上麵的橫梁磚石。
“快!求你快救救我們老爺!他被埋在裡麵了!就在這裡麵!”
那相貌陰柔的年輕人道:“走開!不要妨礙我!”
在義父被帶走之後,他留在大將軍府,動用了剩餘的力量,四處去查義父被帶到了哪裡。
他探聽到了那日在皇陵發生的事,知道那幾位尚書已經被抓了起來。
可是,義父跟他們合作並沒有任何的金錢往來。
即便有陸雲倒戈指證,也不可能就這樣定了他義父的罪。
在南軍校場上,他的人見到了那幾位尚書,卻沒有見到他的義父。
義父沒有跟他們關在一起,他也不知道該去哪裡救他出來。
直到地動發生,在城中奔波的他想起了義父的家人,這才過來了一趟。
守護不了義父,他起碼要守護住義父的家人!
……
“救人!救人!”
“這裡著火了!快來救火!”
第一次地動過去,整個京城的兵力就立刻動了起來,開始全城救人救火。
忠勇侯登上了完好的城牆,看著下方。
這已經是有預警、有疏散的結果了,整個京城目之所及還是滿目瘡痍,有許多地方都有人死去。
可以想象,如果沒有提前預警的話,這次地動京城裡要死去多少人。
“侯爺,高處危險,快下去吧。”
他的親衛在他身後說道。
朝堂發出的警示說了,地動不隻是一次。
在第一次大的地動之後,還會有連綿不斷的餘震。
已經被破壞的建築結構撐不過後麵的餘震,還會繼續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