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間,京城內外已經充滿了新年的氣息。
就算是城外流民聚集的棚戶區,也掛起了燈籠,張貼起了對聯。
儘管過去這一年天災**,眾人經曆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可當新的一年到來,還是喚起了人們心中的願景跟希望。
厲王的軍隊進了城。
有了上一次付大人歸來的經驗,押送回來的犯人跟巨額的財富都很快被交接好,送去了各自該去的地方。
在進宮之前,蕭應離先回了厲王府。
他洗漱了一番,換了身衣服,洗去滿身的風塵。
許昭的歸來受到了同僚的熱烈歡迎,洗漱過後煥然一新的厲王殿下便把他留在了府中。
而他自己則決定在入宮前,先去一趟永安侯府。
給裴植挑的那套棋盤跟棋子已經在送去邊關的路上了,想來在入春之前就能送到他手裡。
他的另一位軍師人就在隔壁,這件新年禮物,他當麵就能給她。
厲王府的後方跟永安侯府有一道牆相連,景帝在牆上開了一扇門。
通過這扇門,可以直接從厲王府到永安侯府去。
這本來是他給自己的彆院跟弟弟的王府之間留的門。
等他回京在厲王府居住,自己若是想見他了,便不必特意繞一大圈。
不過現在宅子賜給了陳鬆意,這就方便了厲王跟自己的軍師隨時串門。
蕭應離袖中揣著那個白玉把件,來到了那扇開在厲王府跟永安侯府之間的門前。
上回皇兄來曆王府的時候就帶他看過了,隻不過停在門前,他卻聽到隔壁的永安侯府傳來熱鬨的聲音,仿佛有很多人都在府中。
厲王殿下停住腳步,見到後花園中有在清掃積雪的下人,於是把人召過來。
下人忙過來行禮,見殿下指著隔壁問道:“隔壁這麼熱鬨,是永安侯家來了客人?”
被他叫過來的下人還握著掃帚,沒想到殿下會過來,還叫自己回話。
不過幸好這件事他是知道的。
他說道:“回殿下,是永安侯的父母從江南來了,來了有好幾日了。永安侯的兄長和她兄長的先生、同窗全都在府中,準備一起過新年,因此熱鬨呢。”
原來如此。
蕭應離讓他下去,然後又看了麵前的門一眼,聽著隔壁傳來的聲音,還是決定不過去打擾了。
一家團聚,是最開心的時候。
明日宮宴她是要進宮的,現在應該是她跟她的家人在一起預先慶祝。
一家人吃團圓飯之際,自己過去反而會讓他們不自在。
想到這裡,他便轉身離開,還是先進宮去見皇兄跟母後吧。
一牆之隔,永安侯府內。
眾人正在吃團圓飯。
明日才是除夕,但正如蕭應離剛剛所想的那樣,明日宮宴陳鬆意跟遊天都要進宮,不能在家裡守歲,於是陳母便先張羅了一桌團圓飯,今日提前慶祝。
侯府的下人這幾天都得了假,陳母定了菜單,親自下廚。
眾人也跟著幫忙,讓廚房裡前所未有的熱鬨。
這個月在侯府輪值,給遊天遊院判做飯的禦廚姓鐘。
原本他也是讓妻兒從老家過來,在京城和他團聚。
結果先前地動,他買的宅子損壞了,又沒有功夫去修繕好,遊天就邀請他也留在侯府,把妻兒接過來一起過年。
鐘禦廚很是感激,這個新年也依舊在侯府的廚房忙碌。
做飯的時候見到陳母的廚藝也如此了得,雙方還互相交流、過招了幾番,彼此都學到了不少。
不知道厲王殿下已經回來了,剛剛還站在那扇門後打算過來,所有人都沉浸在團圓的歡樂中。
遊天的飯量很好,酒量卻不怎麼樣,隻是喝了兩杯,臉上就泛起了薄紅。
他高聲說著讓他們明晚一定要等自己跟鬆意出了宮之後才,能放煙花。
用天閣的配方做的煙花已經做好了,要等到明天晚上放,小師叔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地做煙花,自己卻放不著。
“遊神醫放心!”老胡沒回忠勇侯府,儼然成了陳家的一員,要在這裡待到過年,他跟遊天住過同一間屋,交情與旁人不同,高聲保證,“我一定給你盯著,不讓他們偷放!”
“好!”小師叔笑了起來,拿著碗要跟他碰杯,“我信你!喝一杯!”
陳母有些擔心,對女兒輕聲叮囑道:“明日宮宴上,讓小師叔千萬不要喝酒。”
明日那可是宮宴,去的都是勳貴大臣跟宗親。
遊神醫如果飲酒失態,容易給他自己招來禍患。
雖然他是女兒的小師叔,但他的年紀比起長子還要小一截。
在陳母心裡,還是忍不住把他當晚輩看待。
“放心。”陳鬆意給母親夾了菜,然後又給身旁的小蓮夾了一筷子,對著母親說道,“明日宮宴,太醫院也是要當值的,小師叔不會碰酒。”
聽她這麼說,陳母就放心了。
“哈哈哈,喝酒!”遊天跟老胡兩個人勾肩搭背,滿屋子轉了一圈,已經轉到了陳鬆意麵前。
“我明年還要這樣過!”遊天杵在陳鬆意麵前,把碗伸到了她麵前。
“過!”老胡搭著他的肩膀,哈哈大笑。
陳鬆意起了身,拿起了酒碗跟他相碰,許諾道:“以後每年都這樣過。”
遊天滿意了,跟她碰了碗。
喝了酒之後,他又跟老胡一起,笑著往彆處去找人碰杯了。
除夕將至,新押回來的那些罪人全都被收押到獄中,等出了年再問斬。
馬元清如今沒有留在厲王府,在付鼎臣帶著他與桓瑾同流合汙,在江南私有鹽場、置辦基業、豢養私兵的證據回來以後,他就被關進了重獄。
他的義子試圖發動剩下的人去劫獄,但是證據確鑿,那些曾經站在他義父這邊的武將沒有一人願意這樣做。
於是,他隻能自己帶著人去,想趁新年前夕守備鬆散的時候把人劫出來,卻被早有準備的景帝甕中捉鱉,被一起拿下了。
今日大雪紛飛,設立在地底的重獄更加陰冷。
帝王沒有留在宮中,而是在這時候來了監牢裡。
一踏進這裡,刺骨的冷意就令帝王腳步一頓。
走在前麵的獄卒見狀,忙解釋道:“地牢重獄通風不易,不能生太多的炭。”
——不然一個不慎,這牢裡的所有犯人就都得死在這裡。
“朕明白,帶路。”
獄卒於是繼續帶路。
牆上的火把將帝王的影子投在牆上,拉長了。
馬元清被關在最裡麵,經曆了那場劫獄之後,他被關得越發深了,而且多了更多的人看守。
當見到帝王到來的時候,那些沉默看守他的甲士都跪了下來,向著帝王行禮。
景帝讓他們起來,看著眼前陰暗的牢房,然後命令獄卒點幾盞燈來,讓這裡變得亮堂一些。
很快,獄卒領命去了,不光點燃了燈,而且搬來了火盆。
牢房被照亮,待在陰暗角落裡的馬元清抬起了頭。
景帝坐在牢房外,一雙眼睛看不出喜怒地看著他。
馬元清起了身,朝著自己曾經侍奉的帝王緩慢地走了過來。
然後,他在欄杆前跪下了,如從前一般行禮道:“微臣參見皇上。”
就好像君臣之間的嫌隙沒有發生過,他沒有背叛景帝,而景帝也沒有隱忍不發,一再放任,讓他落到最後這樣的地步。
這一次,帝王沒有讓他起身。
他在除夕之前離開皇宮來這裡,不光是因為馬元清的義子膽敢劫獄,而且在他心中還有一種念頭,就是在新年到來之前來這裡,跟過去告彆。
景帝開口的:“付鼎臣帶著你在江南的罪證回來,桓瑾已經全部招認了,你可認罪?”
馬元清垂著頭,沒有辯駁,他說道:“臣認罪。”
原本藏得那麼隱蔽,再加上又有世家幫忙遮掩,誰能想到會橫空殺出一個永安亭侯?
在義子被人押下以後,他想了很久,他不是今天才敗的,是從付鼎臣被救下來開始就已經敗了。
他沒有繼續辯駁,這樣乾脆地認罪,這令景帝稍微的滿意了一些。
然而他心中有更多的不滿。
“為什麼?”帝王沉聲問道,“朕給你跟桓瑾信任,把你們提到這個位置,為什麼你們要背叛朕?”
“沒有為什麼。”馬元清道,“硬要說的話,或許是因為貪心,或許正是因為陛下給了臣太多的權勢,讓臣留戀,可又不希望這些隨時會被陛下收回去,所以才會走錯了這一步。”
至高無上的權勢會腐蝕人的心誌,再忠誠的人也會生出私心。
他現在覺得後悔也不是因為覺得自己做錯了,而是後悔低估了對手,如果一切重來,他一定會更加慎重。
外麵的風雪呼嘯,地底的監牢卻很安靜。
景帝從自己曾經的寵臣這裡得到了最後一次教訓——
再信任的孤臣,給出權力也要加上監牢。
因為是人就會有私心,他們不會是永遠的孤臣。
景帝起了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馬元清,說道:“你的話,朕記住了。”頓了片刻,又道,“你的義子會跟你一起上路,但你的兄長一家,朕會放過他們。”
他們不用隨他一起被斬首。
隻需要抄沒了家財,然後流放三千裡。
“謝陛下。”馬元清低下了頭,對著自己曾經侍奉的君王叩首。
這也是他的私心,他之所以毫不辯駁,就是希望景帝能看在過往的情分上,放過兄長一家。
景帝離開了,地牢裡的火光被撤走了,周圍再次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