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來想去,這個問題還是指向了最不可能的那個答案。
儘管謝知安怎麼都不敢相信——明明是他怎麼給資源都不紅的人,怎麼還會有這樣的機遇。
可是事實好像就是如此。
——景予,被李泯選中了。
他究竟有什麼魔力?
謝知安撐住頭,克製自己不去想這件事代表的意義。
但他的心裡依然如同火燒般難熬。
忍不住想,景予現在會在哪裡?
*
景予在回程的飛機上。
李導的拍攝速度簡直如同起飛般快,雖然他要求極其嚴格,但因為能夠出演他的影片這件事太過振奮人心,演員們也都極力配合,潛力爆發。拍攝到了後期,大家更是如魚得水、手到拈來,默契達到了頂峰——
於是,景予的第一部電影,《I'M STRANGE》就在一條條的“過!”中殺青了。
創作是一件很寂寞的事,但當創作的成了一群人,寂寞就會被從內部瓦解,冰消雪融。
這次全機組人員都是坐李導包的機回來的,好不容易結束了繁冗的工作,在飛機上他們甚至都開了香檳開始慶祝了,一派群魔亂舞的景象。
景予接過了韋妮倒的一杯酒,視線在人群裡掃了掃,沒看見李導。
有個外籍演員撞了一下他的胳膊:“嘿老弟,看什麼呢?”
周圍的人也把目光投了過來,開始起哄要男主角喝酒。
“哇,你們可真不厚道。”景予心不在焉地開著玩笑,“我可是男主角!”
其他人哄堂大笑,“拍攝已經結束了!來吧我們的男主角,快來喝杯酒醒醒吧!”
……
最後還是被景予推托了過去。
從小跟著親爹混跡飯局練就的本事,他是一點沒有落下。
他想著彆的事,沒有心思喝酒。
他在想李導在哪兒。
好像從剛上飛機,他們準備慶祝開始,李導就不見了。
是不習慣這樣吵鬨的場景嗎?
他端著酒杯,沿著走廊經過一個個隔間。
一直走到機身的尾部,他才看見一道簾子下麵漏出來的光。
景予快樂起來,在牆麵上敲了三下。
“是李導嗎?”
裡麵的人頓了頓,瞬息後,簾子被手拉開。
李泯在這裡工作。
屏幕上的光標還在閃爍,桌麵上整整齊齊地疊著資料和書籍,連電腦擺放的位置都是和桌子的四角對稱的。
李導真的很注意細節。
景予歪著身子趴在隔間外,隻露出個腦袋,小聲道:“李導,您沒去慶祝嗎?”
李泯頓了頓,說:“我沒有喝過酒。”
所以,他在狂歡的人群裡,顯得格格不入。
景予愣住。
在這樣的家庭背景下長大,那麼多的應酬場合,很難不喝點酒吧?
他很小就是酒桌上活躍氣氛的人。
李泯這句話要是換做彆的富家子弟來說的話,很像是在誇耀自己的自律,品味高尚,不屑沾染這些不良愛好。
可是由李泯說出來。
他就聽出了一種,小朋友說“我沒有吃過糖”的感覺。
李泯甚至還有些緊張,像是害怕他會覺得他無趣,連這麼常見的事都沒嘗試過似的。
……
這樣普通的人生經曆,好像也是他不被允許擁有的。
景予覺得很難受。
他掌心裡還捏著的酒杯,就顯得有點紮手起來。
他放下漂亮的高腳杯,在李泯身邊蹲下來,抱著膝蓋,垂頭沉思。
李泯敲擊鍵盤的手有點不自在起來,速度漸漸地放慢了。
景予的表情變幻莫測。
李泯的動作更慢。
景予托起了下巴,仰望著他。
李泯直接停了下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把自己抱成一個球的景予。
最後問道:“怎麼了?”
“李導,”景予問他,“你為什麼沒喝過酒呢?”
如果還是和那個爺爺有關,他一定罵死這個死老頭。
李泯像是垂眸認真想了一會兒。
才說:“酒精會使神經麻痹。”
“會讓我不能認真思考。”
“會耽誤很多時間……會讓我變得很慢、很慢。”
慢一點有什麼不好呢?
景予差點就脫口而出。
但他轉而想起了李泯一向的作風——越快越好,絕不耽誤一秒鐘時間。
以及嚴謹縝密,絕無出錯。
他就像是一個被精心設計好的程序,隻能順從設計者的邏輯去運行,設計者想要他高效、冷靜、服從,他就被設置成這樣的參數。
其他的譬如酒精,譬如愛好,譬如情緒和欲.望——這些會使程序運轉變慢的東西,便會從一開始就被閹割掉。
他一路走來,身後落著無數被挫去的人性。
景予突然拿起酒杯,把酒倒進了垃圾桶裡,然後把杯子放到另一邊的桌上。
李泯不明所以,眼中有著微微的茫然。
景予剛剛其實是準備一口喝掉這杯酒,然後告訴他,你看我喝完還好好的,甚至還更活潑了,腦子運轉得超快的,其實少喝一點點沒有事噠。
但他一瞬間又抹掉了這個想法。
對沒有嘗試過、也沒有機會嘗試的人說,你從來都接觸不到的東西其實很有意思,你也可以試試——這是一種多麼缺乏同理心的傲慢和刺傷。
他鼻子有點發酸。
但他忍住了。
景予指著空酒杯說:“我也沒喝過酒,它好像不好喝。”
他托著臉說,“那我們都不要喝了吧。”
李泯一怔。
緊繃的肩部線條,微微地鬆懈了下來。
……
他也沒有。
他和他一樣。
在這個世界上,李泯第一次找到願意對他說“我們是一樣”的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