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好久過去了,他才想到,是不是該出去了。
李泯緩緩地從水裡站了起來,
等他裹上浴巾之後,動作又停滯了。
……
他該穿什麼衣服?
景予的嗎?
……
景予正要放下書,突然想起李導應該……
他默默地又把書舉了起來,擋住視線。
門吱嘎開了。
看書,很顯然不是那麼的管用。
書頁上方露出了李導沾著水珠的腦袋。
書頁下方出現了浴巾的下半部分。
景予:“……”
他無聲地,轉了個方向,逼迫自己繼續專心讀書。
李泯垂著頭,站在浴室門外的地毯上。
眼睫毛上掛著水珠,還有水滴從臉頰側麵流下來。
他凝重地看著麵前放著的衣服,最上麵是六七種不同尺碼不同顏色的內褲。
他其實……隻需要一個。
///
浴室門又重新關上。
景予屏住的那口氣這才吐了出來。
太刺激了,這過分刺激了。
這是他該看到的畫麵嗎?!
片刻之後,李泯才再次推門走了出來。
還好景予有段時間喜歡oversize,家裡有一堆大號的衣服,才讓李導能夠衣衫完整地出來。
景予放下書,扯起一個禮貌而不失尷尬的笑容:“李導,喝點什麼嗎?”
李泯頓了頓,搖搖頭。
明明是很正常的流程,可他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怎麼做。
景予立馬站起來,帶他去客房,“今晚您睡這兒吧。”
李泯點點頭,照著指令往前走。
等他進了房間,景予才放鬆下來,倒了一杯牛奶,一口悶掉。
他刷了牙,輕手輕腳地回到自己的房間,躺下,準備入睡。
一分鐘。
三分鐘。
十分鐘過去了。
他猛地睜開眼。
睡不著!!!
不止是時差沒倒過來,他現在大腦根本就處於極度活躍狀態,壓根靜不下來,腦海裡循環播放著這些天的每一幕。
不是反複重播李導牽著他的手就是重播李導剛剛的樣子。
低垂著眼,有些無措,靜靜地、乖順地站在那裡。
雖然個子那麼高,肌肉線條結實流暢,看起來一拳能打三個李浪。
但他那一瞬間的神情,偏偏就是能用乖巧來形容。
好像不知所措,正在等著老師布置任務的小朋友。
…………
停不下來了。
越想,越遙遠。
景予又回憶到他第一次看見李泯電影的那天。
他還在國外上學,和一群朋友出去看電影,影院裡立著的無數海報裡,出現了幾張陌生的中國麵孔。
他愣了愣,看見導演的位置上寫著李泯。
他在想怎麼會有人叫這樣的名字。
叫敏也好,瑉也罷,甚至同音的其他字,總歸是寓意很好的,象征著父母對孩子的祝福與期盼。
可是泯的意思是,消除,喪失。
不僅看不見一點期望,甚至都能感覺到讓人鈍痛的惡意。
他好奇得很,丟下其他朋友,獨自買了那場電影的票。
那是李泯的第一部院線電影,他終於脫出了小眾影人的身份,讓許多票倉國家的人都能看見他的作品。
看那部電影的時候,景予的眼睛一直亮晶晶的。
他第一次感受到,“才華”是可以具象化的,哪怕隔著萬水千山,隔著屏幕、虛構與次元,也能有直擊心靈的震撼。
他去網絡上了解李泯,除了作品之外便再沒有隻言片語,連合作演員也對他知之甚少,在訪談裡也就說一聲“他很冷靜”。
在許多年的資料累疊下,景予腦海裡塑造起一個沉穩、冰冷、鎮定,才華橫溢又神秘莫測的形象。他甚至想過李泯是不是一個團隊,如果他是一個人,怎麼會有這樣毫不出錯、毫不情緒化的精密大腦。
直到真正認識了李泯。
他發現李泯就是李泯。
他有自己的長相、自己的思維方式、自己的行為軌跡,彆人把他當機器,可他不是的。
他就是李泯。
他不是不會,不是不能懂。
他隻是一個在最基本的家庭教育中,就被剝除了人格的……小可憐。
景予攥緊了被子,一個翻身坐起來,越想越氣,恨不得再衝回遠雲莊園跟死老頭子單挑。
在他的想象裡,已經給死老頭子一個左勾拳,上勾拳,右勾拳——
在他顱內鬥毆到高.潮的時候,門被輕輕地敲響了。
景予模擬勾拳的動作一滯。
然後立馬收回手,理了理亂糟糟的頭發,發現有撮毛實在沒法壓下來,乾脆趕緊戴上了睡帽。
他爬下床拉開門,睡帽尖尖上的毛絨球耷拉了下來,垂在臉上。
景予眨了眨眼睛。
“李導?”他伸手開了燈,有些心虛,“您還沒睡著?”
“……”李泯抿了抿唇,“聽見你這邊有動靜。”像在打架。
景予餘光瞥了眼被rua成一團的抱枕,再次心虛地往右擋了擋。
是這房子隔音太差了嗎?還是他動靜太大、李導耳朵太好使?
來都來了,他總不能把人趕回去。
看樣子兩個人都精神抖擻得很。
他側身讓出路來,“隨便坐吧李導。”
於是他跟李泯一個坐在床上,一個坐在小沙發上,麵麵相覷。
“那個……”景予沉思片刻,終於找到了話題,“咱們下一個工作是什麼?”
終於是自己能做的事了,李泯放鬆了一點,慢慢道:“宣傳。”
“誒?有這個流程嗎?”李泯以前的電影都是靠他自己的名氣和後期口碑發酵,觀眾自發推薦的。在前期的宣傳上還真是可以說幾乎沒有。
誰知道李泯一本正經認真地說:“宣傳你。”
“……”
景予受到會心一擊。
進入了工作狀態,李泯便顯得鎮定多了,有條不紊地給他介紹著拍攝後期的工作,從他要怎麼選鏡頭剪輯,到配樂,到給那些現場嘈雜的戲補配音,再到聯係院線,直到上映……
景予上學的時候也學過這些,可是書本上的總是沒有親身的經驗來得真實。
他聽得異常認真,甚至還想做筆記,不過在他拿出本子的一刻李泯頓住了,略帶困惑地問他:“怎麼了?”
景予下筆飛快,“記下來多複習,以後肯定用得著。”
李泯唇角抿了抿。
他經常做這個動作,這象征著他的心情有了變化,雖然他自己可能不知道。
“你可以問我。”他說,“我都知道。”
景予心頭跳了一下,支支吾吾道:“啊,這,可是,那個,您太忙了,不能總是去打擾您——”
“有時間。”李泯說。
“一直,有時間。”
……
他神情認真得,好像就差問,你為什麼不問我。
景予記筆記的手微微顫抖。
記不下去了TvT
***
林承才知道謝知安最近在乾什麼。
他以為謝知安不聯係自己,是在忙工作。可等他回了家,從王特助那裡不經意了解到謝知安在聯係李泯之後,心中的警鈴就大作了起來。
在他心裡,李泯現在已經和景予掛上了勾,謝知安聯係李泯,就難免會碰上景予。
他忍了好幾天,沒跟謝知安提這回事。
直到今天,他知道謝知安已經聯係到了李泯家裡,提出改天去做客之後,林承終於忍不住了。
他沒在家裡吭聲,而是出門去找了自己認識的幾個朋友。
一頓推杯換盞之後,他不經意地提起了自己最近有個看不太順眼的人。那個人跟他撞型了,還得罪了他,一頓暗示就是在表示你們快去收拾這個人替我出氣。
幾個狐朋狗友拍著胸脯保證沒問題,包在他們身上,轉手就聯係了手下的媒體,搜集一點那個藝人的黑料。
叫什麼來著?好像是叫景予?
誰知道搜集了一遍之後,才發現這個人的履曆簡直乾淨得不得了,彆說黑曆史了,曆史都不多。
他們匪夷所思地看著景予的演藝經曆,深深懷疑林承怎麼會對上這樣的一糊咖。
雖然挖不到什麼東西,可是都答應了林承,總不好當場食言。於是有個人立馬安排手下營銷號,截圖景予這個藝人曾經發過的網抑雲微博,說他作為公眾人物散發負能量。
手下的人:???
當我打出問號不是我有問題而是我認為你有問題。
一個運營老手忍不住道:“老板,與其這麼做不如寫通稿吹他,把他捧高一些,又沒有作品,肯定會引起路人反感罵他資源咖,這樣黑他的人不就有了嗎?”
老板一拍酒還沒醒的腦袋,“啊對,對,就這麼乾。”
幾個文案連夜趕稿,對著景予那單薄到可憐的經曆狂編亂吹了一整夜,什麼勵誌草根少年逆襲之路,雖非科班出身但演技爆表碾壓同行,你看那個學院派的當紅某某某就不如他遠矣,實在是未來可期。
幾個版本的通稿發出去,沒多久就買上了熱搜,蹭上了某個當紅流量的tag,熱搜話題是#景予 xxx#。
文案們累死累活終於完工,準備等著看路人和粉絲怎麼罵這個謎一般的小透明。
而他們熬到天亮,就等著驗收成果的時候,一個運營突然拍案而起,怒喊著握草衝進了老板辦公室。
“老板你看微博!!!!你看李泯工作室微博!!!”
他的吼聲震醒了整層樓的通宵打工人,“林承那孫子是要坑你啊老板!!!”
老板一個激靈,扶著腦袋迷迷糊糊地醒來,拿出手機刷新,“什,什麼?”
……
瞬息之後。
所有人都刷出了那條消息。
……
整層樓裡靜默了片刻。
突然爆發出一聲大吼——
“林承!!你這龜孫子!!!我跟你沒完!!!”
——微博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