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無再少年(4)
柯禮轉身看到唐其琛的時候,心裡咯噔一跳。
唐其琛伸手抓了把門欄,但門欄離他還是有點距離的,抓了個空,腳步晃了幾晃。
柯禮小跑過來趕緊攙了他一把,“唐總,您有事沒事?”
他要打電話給老陳,被唐其琛給按住,“沒事。”
柯禮欲言又止,又聽他說:“你陪陳颯出去吃飯,讓老餘不必過來了。我在家休息一會,吃完飯,你再來一趟。”
這時的陳颯從屋裡走出來,手腕上挎著包,彎腰換鞋說:“柯禮留下,飯不吃了,具體問題我晚上整理郵件發給你,隨時溝通。”
她說話做事就是這樣,爽利果斷,基本上這種話也就是客氣告之,同不同意仍是她自己說了算。陳颯走前,看了眼唐其琛,說:“醫學挺發達的,換胃這種新聞聽說得還是很少啊。”
柯禮都聽笑了,“改天問問老陳。”
兩句玩笑話收場,他們之間共同打江山的情分是結結實實的,誰也不必將就討好誰。唐其琛這會子看起來也還好,直著背,神情舒卷,柯禮稍稍放了心。陳颯走,兩人一前一後進去屋子裡。沒想到門一關,唐其琛力氣失了大半,直接給倒在了沙發上。
體格在那兒擺著,動靜真不小,柯禮也嚇著了,“誒!唐總!”
唐其琛一手捂著胃,頭往沙發墊裡埋了埋,另隻手衝他擺了擺。緩過這波痛感,唐其琛氣有點喘,抬起頭說:“給老陳去電話,你問問他開的什麼藥?”
語氣乍一聽如常,但怒意薄薄。柯禮明白,唐其琛的心情是極低的。他沒作聲,就從衣櫃裡搬了條厚點的毯子出來遞給唐其琛。冬天過了五點,天色就沉得快。光線已經淡了,但柯禮不太敢去開燈。唐其琛眯了片刻,閉著眼睛看著像是睡著。
又等了會,柯禮才起身調亮一盞小燈,然後坐在單座沙發上看起了書。
一目十行,心沒靜。把今兒的場景一串聯,就跟通了電的燈泡似的,照得他沒法兒集中注意力。再看一眼自己的老板,男人淺眠,發絲也微亂,少了示人時的矜貴體麵,多了分紅塵地氣。就那麼一小時前,和溫以寧的聊天內容想必也都被他聽見了。
溫以寧說自己隻是有點難受,柯禮懂。這話聽著脆弱,但外柔內剛,是一份坦坦蕩蕩的表態。人都是這樣,把話說得毫無破綻的,那叫粉飾太平。好的壞的都不藏掩的,才叫真灑脫。
當年,柯禮是了解個大概的。
不拿年齡說事兒,不管是三十四歲,還是二十四歲,唐其琛一直是溫淡的性子,在他身上就折騰不出轟烈的感情。但他覺得合適的,便柔綿細密地對你好。
用傅西平的話來說,唐其琛哪兒都行,就一點,太長情。
唐其琛畢業回國後,唐家那陣也是暗流湧動,內憂外患分外敏感。唐老爺子沒讓唐其琛趟這趟渾水,而是安排他去了體製內的的企業鍛煉。
一走六年。
從青澀到成熟,從成熟到運籌帷幄,一個男人最該努力的年月,他完成得漂漂亮亮。
也是這六年,他把當時年紀尚輕,青澀稚嫩的迎晨,帶到能力足夠獨當一麵。迎晨是個好姑娘,唐其琛是動過心的。但感情這種事誰能說清,迎晨也是個坦蕩的人,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不會說玩兒曖昧,吊著你,享受這份追捧。
她有一句挺經典的話,是對唐其琛說的:“人這一生幾十年,說長不長,還沒準兒會碰見意外,那就挺短的。這個階段,有什麼人進入你的生命,是老天爺有的安排。但進入生命後,能成為什麼角色,是我說的算。我感謝你,因為你教會我很多,你讓我成長為更好的人。但再有點彆的什麼,真的,不會有的。”
唐其琛當時都氣笑了,一手栽培起來的,伶牙俐齒全往自個兒心上紮了。
故事的結尾是四年多前,姑娘嫁了人,嫁給了自己十八歲時的初戀,鐵骨錚錚的特種兵。當時唐其琛心裡已經沒什麼了,看她發的朋友圈,一張婚紗照配個詞兒:嫁啦!!
再過一年,朋友圈還給發了一條,一張嬰兒照配詞兒:生啦!!
這就是個慢慢放下的過程。從唐其琛回去上海,扺掌亞彙集團起,他就釋懷了。
和溫以寧遇見,合眼緣就是一瞬間的事。女孩兒先動情,明亮得像是春景裡最豔的那朵花。唐其琛是喜歡跟她在一起的感覺的。
但周圍人不信呐,看看——二十來歲,生動漂亮,性格也有某些重合點。
傅西平跟他玩兒的那麼好,當時都問過好幾回:“其實我覺得也不是很像啊,眼睛?鼻子?哪兒像了?”
唐其琛睨了他一眼,連話都懶得說。
那時候做的最多的,就是載著她滿上海的轉悠吃飯。吃個四五次還能理解,回回吃,誰沒個想法?溫以寧憋不太住了,就在一次上車後,坐副駕,“你又帶我去吃飯?”
唐其琛說:“是。”
“等等等等。”溫以寧邊說邊把外套敞開,捏了捏自己的側腰,“你看,肉都長厚半米了。”
她裡頭是件淡粉色的毛衣,軟乎乎地貼著身體的線條,那樣年輕鮮活。唐其琛目光落在她手上,然後是腰,纖細盈盈的很好看。誇張了。
他笑著問:“真不吃了?那我回去加班了。”
溫以寧眼珠兒一轉,咧嘴:“吃吃吃。”
那段時間,上海大大小小的餐廳飯館兒都留下他倆的足跡。溫以寧心思藏不住,總想要個所以然,直接問,她問不出口,矜持還是在這的。拐著彎地試探吧。可年輕時不懂迂回婉轉,試探得不到點子上。
認識那麼一個月,唐其琛給她最清晰的定義,就是一句:“念念,咱倆是有緣的。”
溫以寧那時的性格不似現在這般沉穩大氣,急不得,一急就控製不住情緒。她跟唐其琛生悶氣,兩人坐在車裡,氣氛淬了火似的,
溫以寧不能忍,大晚上的,非得下車。老餘開著車,沒唐其琛發話他不敢。後來,這車還是停了,溫以寧一頭紮進寒風裡,瘦瘦小小一隻,看著都心酸。
老餘見慣了場麵,說直白一點就是恃寵而驕了。依他對老板的了解,多半是不會縱著的。可默了好久的男人,開口說:“老餘,前邊停,你跟上去,把她送回學校。”
老餘說:“我看小姑娘是生氣了,八成不會上車呢。”
唐其琛說:“我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