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時見你(2)(1 / 2)

我等你,很久了 咬春餅 13657 字 8個月前

夢醒時見你(2)

但這事兒最後還是沒能遂了景安陽的願。

電話再打給柯禮的時候, 三亞的飛機已經起飛了。

除夕夜晚,唐家的男人都是不在家的, 老爺子去西山與老友喝茶, 唐其琛的父親是隨著教育部的領導進行基層慰問。對家裡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等他們接到通知趕到醫院時,唐其琛正在做手術前的必要檢查。人躺在重症監護室裡,完全陷入了昏迷狀態。護士給他最新量的一次體溫是四十二度, 一張臉慘白如紙,連薄唇都沒了血色。

唐老爺子痛心疾首,這個孫兒的重要性, 他比任何人都在乎。唐其琛的父親是上x大學的漢語教授,一生儒雅翩翩,待人溫和心善。唐其琛性格之中情義深重的那一部分,大抵是遺傳自父親了。

老爺子在醫生那兒了解情況,唐父麵色深沉,睨了妻子幾眼,這個關頭說再多也於事無補。可景安陽驚懼之餘格外敏感, 好像心頭的情緒和委屈要有一個爆發點。她對丈夫哭著說:“你看我做什麼,我難道想讓琛兒這樣嗎?我做錯什麼了我, 我不就是為這個家好嗎!”

唐父不當即反駁, 等妻子平複些了,才神情凝重的說:“我跟你提過很多次, 其琛的私生活不要過多乾預, 他是你的孩子,但不是你的附屬品。他從小到大做得已經夠優秀了。你就不能讓他歇歇氣嗎?”

景安陽慟哭, 早已不顧素日端莊的儀態。唐父道:“罷了,你一直是這樣的性子,出於好意,但方式欠妥。我們是夫妻一體,這輩子,我總會包容你。但兒子不一樣,他的身體和靈魂都該是獨立的。”

這些道理,作為丈夫,唐凜已與景安陽說了幾十年,奈何人的執拗並不容易輕易改變,總要觸到生死的時候,方知悔意。

不多時,老爺子在醫生的陪同下出來,他麵色同樣沉重,眉眼間煞氣陣陣。

唐父走過來,“爸,您彆……”

“著急”兩個字還沒說完,唐老爺子抬手就朝他臉上揚了一巴掌。全場驚駭,幾個親眷趕忙攔人,景安陽渾身一顫,緊緊拽著丈夫。

唐老爺子目光淬了火,拐杖拄著地板咚咚響,“其琛的身體這麼差,你是怎麼當他父親的!失職,失責!”

話裡有話,巴掌也是打給景安陽看的。老爺子斷然不會朝她開刀,但也是實打實的給她了個下馬威。

唐父替妻子挨的這一教訓,堪堪受了下來。年過半百的男人,這一刻也眼眶微紅。

——

H市。

溫家今年是過了個熱鬨的除夕夜。新家的第一個年,按這邊的風俗得熱熱鬨鬨。時間倒撥數小時之前,江連雪與溫以寧母女倆搞了一桌溫馨的年夜飯。

江連雪當時都震驚了,“你到底是不是我親生的?什麼時候飯做的這麼好了?”

溫以寧忍不住遞了個白眼,“要都指望你,我和以安讀小學的時候就餓死了。”

江連雪難得的沒有和她對杠,人至中年,對紅塵往事的緬懷多少有了懺悔之意。她幽幽感慨:“眼睛瞎了,選了你爸。可見人不能太早談情說愛,年輕時候以為遇到的是真命天子,其實還是不懂事。”

溫以寧斜她一眼,“喲,憶苦思甜呢。”

“思甜。”江連雪嚼著這兩個字,自顧自地一笑,“哪兒有什麼甜呢。”

溫以寧把最後一道蒸扣肉端上桌,“大過年的,說點兒好的。”

江連雪笑嘻嘻道:“成啊,你快點找對象吧,沒準兒我還能看到你結婚呢。”

溫以寧不疑有他,糾正她的說法:“什麼叫沒準兒啊?咒我是吧。”

江連雪坐下來,神色安然寧靜,笑著說:“吃吧。”

晚上七點多的時候,來拜年的就多了。江連雪混跡賭壇數十年,狐朋麻友一大堆,來家叨叨嗑,討幾句吉祥話便走了。楊正國今天還要跑出租,沒辦法,公司一直就這麼排班下來的,輪著誰就是誰。溫以寧很有心,給他打了個電話拜年,還說給他留了八寶飯和餃子,交班的時候可以順路過來拿。

這些都是瞞著她媽媽的,但她躲在臥室講電話時,還是被路過的江連雪聽到。江連雪也沒出聲,轉過背的時候,眼睛就紅了。

李小亮是九點多過來的,在路上就打電話讓她下樓等著,溫以寧等了沒多久,李小亮的車就停在了路邊,他從車裡抱出兩大箱子的煙花,笑眯眯的對她勾手,“寧兒!帶你去江邊放花炮!”

溫以寧是真興奮,這種兒時的樂趣,多少年都不曾有過。

玩的時候,李小亮告訴她,“我學校那事解決了,以後正常上班兒,下學期還讓我兼校籃球隊的教練工作,明年夏天參加省裡的大學生籃球聯賽。”

溫以寧並不意外。對方這麼做,不就是想讓她辭職麼。隻不過順著想起某個人,心裡還是不可抑製的輕輕痛了一下。煙花在地上被點燃,銀光柳條一層比一層閃,映亮了溫以寧的眼睛。李小亮轉過頭時,分明在她的雙眸裡,看出了思念的蹤影。

他沉默了半刻,還是勸著說:“寧兒,你要真想他了,就給他打個電話唄。”

煙花暗下去,空氣裡是薄薄的硝煙味,溫以寧蹲在地上,從紙盒裡選了個一模一樣的,低聲說:“不打了,我沒帶手機。”

“喏,我的手機給你。”李小亮從衣兜裡遞過來。

溫以寧抬起頭看著他,笑了笑說:“真不用啦。”

她不是騙他的,她的手機昨晚看美劇的時候電量耗了大半,白天忙了一天也沒來得及充電,出來不知道要玩這麼久,所以就一直擱家裡放著。

放完煙花,兩人又去跟老同學聚了聚。新年的KTV生意爆滿,零點的時候,仿佛全世界都在歡呼沸騰。大夥兒玩瘋脫了,但溫以寧今兒不在狀態,一晚上都坐在沙發上,不知道是不是吃壞了東西,心裡燒的慌。李小亮把人送回去的時候,還蠻不放心的囑咐:“你真沒事兒啊?要不要吃點藥?啊呸呸呸!過年不準吃藥的。”

溫以寧笑他老封建,把圍巾往脖子上一搭,道了彆,心情愉悅的上了樓。

結果一進門,就看到江連雪慌慌張張的從她臥室出來,手裡拿著她的手機,手機的充電線也沒拔,長長一條拖到了地上。溫以寧莫名其妙,“怎麼了?又想用我支付寶偷偷網購啊?”

江連雪話都說不利索了,指著手機哆哆嗦嗦的說:“快,你快回個電話,上海來的。”

溫以寧神色一怔。

“姓柯,他說,他說唐其琛在手術室。”江連雪沒敢把後麵那句“生死不明”講出口。但溫以寧的臉色已經不對勁了。

這個時間柯禮親自打來電話,那情況一定是很糟糕。

溫以寧趕緊打給柯禮,很快接聽,柯禮的聲音聽起來疲憊低沉,“以寧!”

“出什麼事兒了?”溫以寧忙問。

十幾秒的時間,江連雪眼見著她的神情變得虛無空茫,連著呼吸都變得短促。柯禮始終聽不到她的回應,急急追問:“以寧?以寧?”

溫以寧嗓子咽了咽,再出聲時帶著微微的哭腔,“我往北趕,跟餘師傅在新僑服務區會和。”

柯禮聽懂了,這是最節省時間的方式。

他一下飛機就得到指示,其實不用景夫人開口,哪怕是綁,他也會把溫以寧綁到上海。老餘這個年終究是沒能好好過,當即就開車往南下的高速飛趕。

江連雪沒多問,馬上拿自己手機撥了一個號碼,那邊響了好久才接聽。江連雪正色道:“老楊,這回你可一定要幫我一個忙。”

楊國正才下了夜班,二話不說,開著車就來接人了。溫以寧一路都在接電話,柯禮鮮有這麼沉不住氣的時候。他已經到了醫院,氣氛太壓人,唐家的事能由老爺子坐鎮打點,內部不至於太慌亂。他是唐其琛的機要秘書,這麼多年的人事關係和各方局勢的維係,柯禮是最了解的。他在場,一是老爺子放心,其次,萬一真有個什麼變數,集團內免不得一場巨震。

柯禮一遍遍的催問她到哪裡了。溫以寧顫著聲音問:“他怎麼樣了?”

“還在手術室,你彆擔心,他家裡人都在,不會沒人照應。”柯禮儘量語氣平和,但到最後還是沒忍住,他不想給溫以寧太大壓力,隻隱晦克製的說了聲:“以寧,拜托了。”

越怕什麼越來什麼,火急火燎的關頭,在G1230路段竟然堵起了車。而老餘的電話也打了過來,他們方向相反,他那邊已順暢到達了約定的服務區。這車堵得遙遙不見儘頭,溫以寧急著問:“楊叔叔,離新僑還有多遠?”

楊國正看了導航,說:“兩公裡。”

但前麵發生了五車嚴重追尾,一時半刻還動不了。溫以寧把圍巾戴好,拿起包和手機,推開車門就這樣下了車。

“小溫!哎!小溫!”楊國正反應過來,白色的身影已經飛快跑進了車海。

這個路段周圍都是荒山,淩晨氣溫更低,瑟瑟西風一吹,能吹進人的骨頭裡。溫以寧沿著應急車道一路狂跑,但還是有不守交規的車輛占用應急道,車速快,鳴笛響,大晚上的視線又不好,好幾次都是擦著她的身體危險繞過去的。溫以寧跑到後麵實在沒力氣了,腳下一崴踩虛了一個坑窪,直接摔在了地上。腳腕疼得厲害也顧不上,大冬天的愣是跑濕了打底的薄衫。

從兩個服務區之間的天橋過去,終於與老餘會和。老餘見著人的時候驚了一跳,“溫小姐,你,你沒事兒吧?”

她白色的羽絨服摔了一身黑漆漆的泥,褲子的膝蓋也磨破了,模樣著實狼狽。溫以寧鑽進車裡,“沒關係,餘師傅,麻煩您開車吧。”

老餘自然不敢耽誤,他繼續往前開了五公裡,從最近的高速口下去後走國道,繞開堵車的那一段路後再重新走的滬昆高速。賓利的車速飆到了一百七,像一頭黑夜飛馳的巨獸,帶著一車惴惴心事離上海越來越近。

淩晨四點,手術已經進行了整整三個小時。

老爺子年事已高,身子骨雖硬健,但心臟早些年做過搭橋,也經不住這樣的熬夜。唐家小輩勸了他很多次先回家休息,但老爺子都不答應。七十多歲的人了,就坐在手術室外背脊挺得筆直。柯禮吩咐家裡的保姆做了點吃的,差人送了過來。熱騰騰的米粥用保溫壺熱著,他端了一份給景安陽,低聲勸著:“您守了一晚上,當心身子。”

景安陽悲從中來,搖了搖頭。

柯禮的手機適時響起,景安陽猛地抬起頭,目光藏不住的希冀。柯禮見著名字,立刻往外走,邊走邊接:“到了是嗎,好,門口等著,我來接你。”

溫以寧是風雪夜歸人。

她一出現,唐家人都望了過來,老爺子還是那副端正嚴肅的臉麵,隻微微頷首算是會麵。唐父迎上前,十分愧疚的道了歉,“溫小姐,辛苦。”

柯禮輕聲告訴:“唐總父親。”

溫以寧扯了扯嘴角,“伯父。”她目光轉到景安陽身上,有那麼一刻的退縮,但顧著禮貌,還是主動開口,小聲喊了句:“伯母。”

景安陽心情雖複雜,但這一刻也顧不上長輩身份,彆過頭,就這麼落了淚。

溫以寧緊著心,那一扇緊閉的手術門她壓根不敢看。柯禮帶她到一旁的長凳上休息。長長的走廊上,死一般的壓抑靜寂。直到幾分鐘後,跟在景安陽身邊的周姨走過來,溫聲慈語地說:“溫小姐,你腿傷了,我帶你去看看醫生吧。”

周姨這一舉動,顯然是景安陽的授意。溫以寧一出現她就看到了姑娘膝蓋上破了的褲子,外頭已經滲了不少鮮紅的血跡。溫以寧走路的姿勢也不太對,她腳腕扭著了,一路過來沒處理,沾著地兒疼,但疼不過心,便也這麼麻木的承受著。

溫以寧和周姨第一次見,柯禮怕她不自在,便自己陪她去了。這麼細心的一個男人方才竟也沒留意,可見心裡頭裝了多大的事兒。醫生給溫以寧的腳腕照了個片子,傷了筋骨,因為沒有及時處理,所以腫脹的厲害。柯禮自知有愧,心裡也是一團亂,低聲說:“以寧,抱歉。”

溫以寧低著頭,疼麼?一點都感覺不到。

她維持著這個姿勢很久,那種徹骨的壓抑在空氣中彌漫,把她的感官纏得死死,連氣都透不過來。半晌,她啞著聲音問:“會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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