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離一怔,隨即笑了起來。
他先是低低地笑,也許是實在覺得有趣,後來笑得頗為開懷。
怎麼會有人這樣天真?
片刻後,薛放離垂下眸,語氣惡劣地說:“可本王,就是這樣的人啊。”
江倦抬起眼,認真地說:“不是的。”
他目光純澈,語氣肯定。薛放離與他對視,不期而然地,薛放離想起頭最痛時,自己握住的那隻手。
柔軟、溫暖。
他用力地握緊,好似抓住了自己與人間的最後一點關聯,甚至有一絲貪戀。
可是不行啊。
薛放離闔上眼簾。
他對這位三公子,似乎過於和顏悅色,也過於感興趣了一些。
少年喜歡什麼,入離王府求的又是什麼,再怎麼菩薩心腸,與他又有什麼關係。
他不會留他太久。
他這樣病弱,也撐不了多久。
再睜開眼,薛放離麵無表情地跨入馬車,他掀袍落座,態度也冷淡下來。
江倦察覺到了,但他沒太在意,隻當薛放離身體不適,安靜地坐到一旁。
車馬聲轆轆,馬蹄踏過青石板,遠離了巍峨的宮殿,進入喧囂的街市,吵嚷聲漸起。
江倦認出是早上自己想要逛的地方,他掀開簾子,看看外麵,又扭頭看看薛放離,糾結了一小會兒,還是主動放棄了。
算了。
以後再來逛吧。
江倦鬆開手,簾子也跟著散下來,珠串叮當作響,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琉璃珠。
薛放離本以為他會提,但江倦沒有,甚至是一反常態的安靜,他沒什麼表情地盯著江倦看。
江倦似有所感地望過來,疑惑地問:“王爺,怎麼了?”
一直在看他。
薛放離沒搭話,隻是垂下了眼皮。
許久,薛放離終於開了口,卻不是在跟江倦說話。
“去彆莊。”
江倦一聽,不小心扯動珠串,叮叮當當響成一片。
啊,彆莊。
劇情好像要來了。
車夫聞言開始掉頭,不夠寬敞的街道幾乎要被占滿,過路人紛紛避讓,無人不知這是離王府的馬車——鑲金嵌玉,琉璃點綴,極儘豪奢。
“籲——!”
與此同時,又有一輛馬車迎麵駛來,對方的車夫勒緊了繩索,及時避讓,坐在車內的青年輕聲問:“怎麼停下來了?”
“回主子,前麵是離王府的馬車。”
“離王府……”
青年麵色一白,似乎想起什麼恐怖至極的事情,手指也不住地發顫。
丫鬟點翠發現他的異常,關切地問:“二公子,您沒事吧?是不是前陣子落水,身子還沒徹底……”
二公子。
是了,他現在還是尚書府二公子,不是什麼離王妃。
青年,也就是江念,緩緩地舒了口氣,終於鎮定下來。他搖搖頭,強笑道:“我沒事。”
點翠還是有點不放心,不停地盯著他瞧,可看著看著,她就走了神。
還沒入府時,點翠就聽說二公子是京城第一美人了。可頭一次見到二公子,她覺得也沒那麼美,後來偷著問了幾位姐姐,才知道是自己太膚淺。
——美人在骨不在皮。他們少爺,雖不驚豔,但是耐看,且氣質頂好,小謫仙可不是開玩笑的。
點翠大字不識一個,現在還沒能領會到二公子的美,可是全京城都誇公子生得美,那公子便是美的,她隻當是自己無知。
注意到她的目光,江念好笑地問:“你怎麼又這樣看我。”
點翠回答:“公子好看嘛,畢竟是京城第一美人。”
江念笑了一下,溫柔地製止她,“彆亂說,讓人聽了該笑話了。”
點翠吐了吐舌頭,“大家都是這樣說的嘛。”
江念聽得無奈,心情卻頗好。
上輩子,他被指給了離王,現在正膽戰心驚地待在離王府,寸步不敢離開院子,生怕又撞上離王發瘋被殃及魚池,與現在同丫鬟說說笑笑的輕鬆狀態完全不同。
是的,上輩子。
天可憐見,江念在鬱鬱而終之後,擁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
這一次,他憑借著上輩子的記憶,絕不會再為自己留下任何遺憾。
比方說,與他的同窗和幾位皇子交好。
比方說,接受安平侯的示愛。
上輩子,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皇位最終竟落在了安平侯身上,他將是世上最尊貴之人。
隻要陛下首肯,隻待宮裡賜下婚來。
他也會成為貴不可言之人。
.
彆莊在京郊處。
山下已是人間芳菲儘的季節,山上卻還是一片紫藤花海。
到了地方,江倦被單獨安置在彆院,待一切準備妥當,高管事也來了一趟。
得知王爺在彆莊歇腳,他忙不迭取了一盒香料送上山來,當然,高管事還順手拎上了江倦救下的狼崽。
“大夫看過了,沒什麼大事,就是得養些日子。”高管事說。
江倦點點頭,蹲到籠子前,幼狼好像認出了他,腦袋抵在籠子上,安靜地流眼淚。
江倦歎口氣,“好可憐。”
他問蘭亭要來帕子,小心翼翼地給幼狼擦眼淚,蘭亭覺得不妥,輕聲說:“公子,奴婢來吧。”
江倦搖搖頭,“不用。”
狼崽可能疼得狠了,眼淚實在太多,根本擦不完,江倦摸摸它的腦袋,高管事看得頗是費解。
隻是一隻畜牲罷了,怎麼值當親自上手?
這位三公子可真是個奇人。
想歸想,高管事麵上卻未表露分毫,他笑道:“王妃,要是沒有彆的吩咐,奴才就先退下了。”
“好,”江倦應了一聲,突然想起什麼,又叫住他,“等一下。”
江倦問:“王爺還好嗎?”
高管事一愣,搪塞他道:“……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