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離一怔。
江倦的眼淚太多了, 無論是滾落在枕上、凝在睫毛上,還是淌入了發間,他的每一顆淚珠, 都好似落在薛放離的心上。
沒什麼重量, 輕飄飄地砸下來,卻又燙得驚人。
不該是這樣。
薛放離低下頭, 久久凝視著江倦。
他設想過許多種可能。少年也許會勸他放下怨恨, 也許會驚懼於他的凶戾, 可他卻什麼也沒說、什麼也不問, 隻是安靜地取回了香。
“為什麼?”薛放離問。
“王爺你這麼恨她,肯定是有原因的……”江倦蔫蔫地回答。
薛放離在想什麼、又因為他的話而引起多麼大的波瀾,江倦一概不知,他對薛放離有著一種近乎於盲目的信賴。
——王爺是個好人。但每當他表現得不那麼像一個好人,而是一個壞東西的時候, 那麼一定是對方有問題。
江倦又補充說:“我信王爺, 我也隻信王爺。”
說完,江倦淚眼婆娑地低頭看手,就覺得自己倒黴,實在是太倒黴了。
他的腳傷還沒好徹底,手又受了傷, 與此同時,背上也還得紮針, 疏通經絡。
十指連心, 江倦痛得直抽氣, 薛放離看了他很久, 指節明晰的手伸來, 替江倦揩去了淚水, 又把人攬進懷裡。
江倦怕針灸,結果手傷完全掩蓋了針灸刺入時的疼痛,他還在吹手指,住持已經施完了針,又輕聲問道:“王爺,王妃手上的燙傷可要一並處理?”
薛放離“嗯”了一聲,抓著江倦的手伸出來。
江倦被他抱坐起來,這次他也不敢看了,老老實實地把臉埋在薛放離懷裡,然而就算不看,疼痛也還是客觀存在。
他每回一疼起來,手指就會想要攥緊什麼,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薛放離瞥他一眼,用了點力氣,迫使江倦舒展手指。
不能攥手指,那就隻好忍著了,可是讓江倦忍痛實在太難,沒一會兒,他就受不了了,江倦咬住了自己右手的指節。
下一刻,蒼白而修長的手掐住他的下頜,薛放離垂下眼,“彆咬手。”
江倦不理他,薛放離見狀,迫使他抬起頭來,手指也探入了江倦的口腔。
他本想推出江倦的手指,結果江倦覺得不舒服,反抗得厲害,舌尖也在努力把他向外推拒,薛放離的指尖一片濕痕。
他停頓片刻,後麵的動作幾乎稱得上是強勢,薛放離在江倦的口腔之中攪弄不停,終於讓他放棄再咬自己的指節。
江倦難受得不行,他抬頭看了薛放離一眼,眼神簡直稱得上是委屈,他一下咬住了薛放離的手指。
這一眼,幾乎與一場夢境重合。
夢裡,少年不止後背光裸,他貼在薛放離懷裡,肌膚軟膩溫滑,眉眼之間儘是盛色,美得不可方物。
這一刻,少年在他懷中,仰著頭望薛放離,他眼尾暈紅,睫毛尖上還覆著水汽,呼痛的聲音模糊不清。
“疼嗚……”
像是嗚咽,貓似的聲音。
被含在口中的手指幾欲被浸濕,江倦咬得頗重,薛放離卻隻覺得癢。
少年的頭發再度散開來,堆在他圓潤的肩上,貼在他白皙的脖頸上,薛放離用另一隻手替他攬到一邊。
烏發被緩緩拂開,脖頸處的紅痣露出來。
豔i色無邊,攝魂奪魄。
薛放離看了很久,手指即將撫上去,住持處理完江倦的手,抬起頭說:“好了。”
他倏地回過神來,手還是放了下來,卻隻是將一綹遺落的烏發執起,拂至另一側。
住持又道:“時辰差不多了,貧僧為王妃取針。”
紮針的時候還有點疼,取針就真的沒什麼感覺了,住持很快就把所有的銀針取出來,他叮囑道:“王妃近日不要用左手。”
江倦:“……”
他鬱悶地吐出薛放離的手指,點了點頭,薛放離的掌心貼上他的後頸,安撫似的輕捏幾下,又忽而頓住。
薛放離皺起眉,“他的背怎麼回事?”
江倦袒露的後背上,本是玉潤而潔白的顏色,好似上了一層薄如蟬翼的瓷釉,但現在他突出的肩胛骨附近,淤青一片。
住持看了一眼,“無礙,隻是王妃皮肉細嫩,若明天還沒消下去,熱敷幾天就好了。”
薛放離“嗯”了一聲。
住持給江倦施完針、包紮好手以後,就沒有彆的事情了,他收拾好藥箱,向薛放離道彆,薛放離頷首。
江倦看不見自己的後背,隻好用手去摸,他不碰還好,手一摸上去,又疼得他一僵。
薛放離道:“彆碰。”
江倦好絕望,“我怎麼到處都在疼。”
“是啊,你怎麼到處都在疼,”薛放離望他,“真是可憐啊。”
江倦蔫巴巴地枕在薛放離肩上,低垂的目光突然看見薛放離的手,他又伸手摸了摸自己咬出來的牙印,問薛放離:“王爺,疼不疼?”
不疼,隻癢。
薛放離正要回答,對上江倦關切的目光,說出口的話便變了樣,“不是很疼。”
不是很疼,那就是疼了,江倦很懊惱,他抓起這隻手,很輕很輕地給薛放離揉了起來,“……對不起。”
薛放離任他揉弄,微笑著接受江倦的愧疚。
可他的心裡,有一個聲音在絮絮低語。
——不夠,還遠遠不夠。他想讓他更心軟。
薛放離雙目輕闔,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問江倦:“你想不想知道……她是怎麼死的?”
江倦一愣,很快就反應過來王爺的“她”指的是虞美人,他猶豫著問:“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