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陽,你信得過我什麼?”他一直盯著她看, “我都信不過我自己。你學過曆史, 除非法律和宗教上的強製, 一個男人如果經濟上允許, 多偶製才是常態。專一是稀有品質,我並不是一個例外。”
甄繁的心咯噔一下, 但隨即她便沉靜下來,繞到簡居寧椅後給他按肩, “我信得過你是一個遵守規則的人,不管咱們為什麼結婚, 在婚姻裡你總不會出軌。而且, 你做的那些生意還是需要大眾好感度的, 你知道網友們對出軌這件事多麼敏感。”
簡居寧為她話語中的威脅感到不快,甄繁明明跟他說的是他有隨時分手的權利,但現在做的這一切卻是準備要套牢他的。
她把他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行為並不能簡單歸於所謂的虛榮心炫耀, 這完全是捧殺了, 他合上書說道, “端陽, 你是從哪裡得知我給你測評了一百多個枕頭?要是你很喜歡那頭驢磨的豆漿的話,我明天就可以帶你去喝,你要想常住的話, 我也樂意奉陪。”
他對甄繁的憐憫和愧疚是建立在她對他無所求的基礎上的, 之前但凡她接受了他的補償, 那些愧疚就煙消雲散了。她越不想要, 他就越想補償她,憐惜心也就越重;而當她真想從他這裡拿走什麼的時候,那種想要補償的心理就淡了。
甄繁並未停止在她肩上的動作,“我住在哪裡都好。你知道我現在要轉型需要一些曝光度,並且是正麵的曝光度。可我總不能自誇,一般來說,一個優秀的人喜歡的人總不會太差,我說你多麼喜歡我,外界就會發掘我的好,這隻是一種宣傳策略。你是看了那些報道不高興了嗎?”
說完甄繁加重了手勁,“你覺得這個勁兒怎麼樣我特意看書學的。”
語氣裡有一種可憐的味道。
她那雙連縫扣子都縫不好的笨手給他按肩的力道卻每一下都在點上。好幾次了,一威脅完他馬上就露出一副可憐樣,也不知道真是如此還是故意裝的,可他偏偏吃這套。
簡居寧終於明白為什麼這些年來他對甄繁還念念不忘了,其他的那些女朋友都是他的同類,和她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做的都是他喜歡的事情,而分開後,他也知道她們會過得很好。這是一種非常現代且輕鬆的關係。
甄繁不一樣,當初在一起時,他要遷就她,而她要隱藏自己,兩人都不輕鬆,分開後,她也過得不好,還偏要裝自己過得很好。可恰恰因為這個,總是能激起他的憐憫和不適宜的責任感。
但他的責任感是有限的,他並沒有和這種人生活一輩子的準備,那太沉重。
就像他手裡拿的那本《多能鄙事》,書裡那些織染園圃的純人工操作看著很有意思,他還準備在建一個館專門複盤,但真要他回到農耕時代,他並不願意。
他的皮膚底下一直有什麼在跳,克服欲望的方法就是解決它,但他選擇了壓製,“端陽,麻煩你去冰箱裡給我拿瓶冰水。”
甄繁遲疑了一聲,說了聲好,她快步走向那個和書桌顏色融為一體的冰箱,拿了一瓶冰水。
甄繁拿到手便去擰金屬瓶蓋。
“你這樣不行,我自己來。”
甄繁並沒直接交給他,而是費了半天勁用東西撬開,一並給他的除了瓶子,還有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像是為自己的速度道歉,“好了,喝吧。”
簡居寧接過去喝了小半瓶,他見甄繁又要過來給他按肩,忙止住了她,“你坐那兒,我有話跟你說,聽啟銘說,你要跟他做節目。”
甄繁雖然知道蘇啟銘不是個守口如瓶的人,但這麼大嘴巴還是出乎了她的意料,“現在還在計劃中,並沒確定。”
“能跟我說下你的思路嗎?”
甄繁開始還有些拘謹,沒說幾句就放開了,“因為是轉型,步子不能太大,首要的是控製成本,綜藝節目裡成本最低的就是訪談和科普性節目,一個演播室,一個主講人,嘉賓的出場費比娛樂明星要少得多,攝影師按次請,編導找業餘顧問,連五險一金都不用繳。音頻視頻都可以作為變現渠道,以後還可以集結成冊做圖書出版。基本上不會虧損。”
她越說越激動,“現在曆史科普類節目同質化嚴重,我們這個節目會非常垂直,隻做女性史,主講人也隻找女性,我們會給女性提供機會。即使在高校裡,女教師的地位也很尷尬,許多女教師做到副教授就把重心轉移到了家庭上,這是他們沒有上進心嗎?不,這是社會期待值對她們的塑造。在過去,性彆壓迫並不比階級壓迫少見,你知道嗎?避孕藥在五十年代才被美國人發明出來,但即使發明出來了,女人隻有經過男人允許才能服用,生孩子的是女人,但生育權卻掌握在男人手裡,你覺得這是不是很荒謬?但即使在美國這種號稱人權至上的國家,直到七十年代,女性才可以自主購買避孕藥。”
甄繁喝了一口茶接著說道,“你剛才說男人沒有專一的基因,其實女人也沒有,過去許多女人守著牌坊不過是社會塑造的結果。”說完她抬頭看他笑道,“你是不是特怕我是那種從一而終的女人?”
簡居寧並未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你是嗎?”
“相信我,我不是。從一而終對我並沒有吸引力,隻不過我們不可能剛結婚就離婚,那對咱倆的名聲都不太好。你知道嗎?網上一邊倒罵我的聲音竟然有了緩和,今天許多公眾號都在總結我的好處,理由是簡居寧不可能愛上一個一無是處的女人。他們總結的優點好多我自己都不知道。即使在今天,許多人判斷一個女人的價值,還是看她嫁了誰。當然,如果你現在找到一個馬上就要與之結婚的人,我肯定會讓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