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弘曦如往常般來過來正院裡請安,誰曾想人剛走到屋外,便聽得屋內傳來一陣兒極為誇張的笑聲。
萬般諂媚中又帶著不自覺的尖利,隻一聽便教人不適地緊。弘曦腳步微頓,幾乎瞬間便猜出了來人。
看著院子外頭躬身而立的眾下人們,弘曦無奈吐了口氣,隻得硬生生地止住了調頭的打算,強忍著心中不適邁開步子往裡頭走去。
“呦,咱們三貝子過來了,可真是巧了!”
弘曦幾乎前腳剛踏進屋裡,便聽得一陣兒諂媚地招呼聲。入眼便是這位一身紫綢,滿頭珠釵地“富貴人兒”。
正是許久未見的大舅母喜他拉氏無疑。
嗬,當真是巧的很,弘曦心裡暗戳戳翻了個白眼。但凡要點臉麵,便是親戚,這尋常人家入府拜訪哪有來的這般早的。
這一大清早的,為的是什麼還用說嗎?弘曦隻當沒瞧見對方滿是殷切地目光,繞過對方徑自朝著自家額娘走過。
正值秋收之際,莊子上的事物委實不少,又兼還要忙著為府上兩個阿哥收拾院落。諸般繁雜之下,烏拉那拉氏近幾日難免精神有些不濟。
上首處,看著一臉諂笑的大嫂,烏拉那拉氏不覺有些疲憊地揉了揉額頭,這會兒見自家兒子過來了,麵上這才帶出些笑意來。
“曦兒來了!”
外人跟前,弘曦很是規矩地行了一禮,這才道:
“弘曦見過額娘,額娘昨兒個休息地可好?”
瞧著自家額娘微微發黑的眼眶,弘曦下意識開口道:
“額娘,不是說了讓您好生休息嗎?院子的事兒這裡又不差這一會兒!再者,再晚上些兒子也能多陪陪額娘!”
說話間,弘曦已經邁著小步子走到跟前兒,一旁機靈的丫鬟忙搬來個不大不小的矮蹲子,弘曦便順勢坐下倚在自家額娘身邊。這會兒仰頭帶著些撒嬌埋怨道。
烏拉那拉氏麵上笑意不覺更深了些,瞧著眼前乖巧可愛的兒子,出口不免帶著些促狹:
“這會兒倒不急了,前些日子又是誰整日嘮叨著說要個大院子的?”
“這些哪有額娘重要?”
弘曦撇撇嘴,一臉討好道。
“你呀!”
烏拉那拉氏輕輕點了點弘曦的額頭,眉目愈發地柔和,然口中卻從始至終未曾提到放緩一事。
弘曦心裡本就有些疑惑,隻還未開口便被下首處急於找存在感的喜他拉氏滿臉堆笑地打斷道:
“咱們三阿哥可真是孝順,又難得這般出息,小小年紀便有了爵位,姑奶奶日後可有的是福氣呢!”
“大嫂客氣了,他這小小的人兒,又哪有什麼出息一說,不過聖上偏愛,又恰巧有那麼幾分運道罷了。”
低頭微抿了口茶水,烏拉那拉氏看也不看底下的人,隻不清不淡道。
喜他拉氏當即麵上一僵,心中暗罵這小姑子,心眼子委實忒小。丁大點兒子事兒也要記恨這麼久。
眼裡真真是半分格局都沒有,這女人家不拘嫁在哪裡,唯有這娘家好了,地位才更穩當。哪有硬生生將娘家往外頭推的理兒?
喜他拉氏心中恨恨,隻此時到底不同往日,這會兒恨極也隻得滿臉堆笑地解釋道:
“這不是前些時候府中諸事委實太多了些,府裡這才許久不曾過來。外頭那些個風言風語的,不過是記恨咱們日子得意罷了,姑奶奶可莫要當真才好。”
說話間喜他拉氏一臉義憤填膺,隻恨不得下一刻當場撕了那些亂嚼舌根的嘴。
烏拉那拉氏麵色未動,隻隨手拿起帕子微微拭了拭唇角:
“嫂子多想了,早前弘暉哥兩個將將痊愈,外頭種種流言蜚語的,嫂子心有忌諱也是常理兒。”
喜他拉氏瞬間麵目通紅,便是一眾侍女們也不由將腦袋往地底下垂了垂。
誰都不曾想到修身養性了許久的烏拉那拉氏會這般直接,這話可謂是份外不給麵子了,隻差沒將眼前之人裡子外子扒個乾淨。不說旁人了,便是連弘曦都震驚於自家額娘的利落勁兒。
什麼諸事繁忙,不過是膽小怕事兒,生怕將“瘋牛”之症帶回去罷了。
烏拉那拉氏手中緊緊捏著帕子,看向來人眼神兒愈發冷厲了幾分。這些人不來也就罷了,最恨的是,竟還生生軟禁了額娘。害得額娘不知消息,還以為兩個孩子真出了事端,日日擔驚受怕,反倒給身子落下了病症。
若非此人死皮賴臉地非要在府外逗留,她隻恨不得使人一把掃帚打出去才好,竟還有臉來討好處。
烏拉那拉氏重新端起手中的茶盞,卻並未立即入口。這般明顯是要送客的意思,然而喜他拉氏不拘麵上如何羞憤,腳下卻猶如張了釘子一般一動不動。
口中還不停說著誤會二字,不時拿著蹩腳的理由妄圖搪塞。然而每每自個兒都站不住腳。
這臉皮厚度,也當真是沒誰了。一旁的弘曦不由默默翻了個白眼兒,正準備告辭離去之時。
卻不妨,下一秒,對方的炮火便落到了自個兒身上。
“三阿哥啊,舅母同你額娘有些誤會要單獨解釋清楚。要不勞煩三阿哥領著妹妹出去逛上一逛。”
說罷,將身旁一個怯怯懦懦的小姑娘狠狠往跟前兒推了推,繼而滿臉堆笑著道:
“這是你七表妹,打從出生到現在,還是頭一回來貝勒府呢!”
“靜雅,愣著作什麼,還不快叫表哥!”
在婦人的連聲催促下,小姑娘抬頭怯怯的看了弘曦一眼,這才幾不可聞道:“表哥!”
眼瞧著對方不住將人往自個兒身旁推,弘曦這時候才注意到眼前這位低垂著頭,明明一身玫紅色綢緞,打扮甚是喜慶,然而卻偏生絲毫沒有存在感的所謂表妹。
聯想到這位大舅母的年紀,幾乎不可能有這個大個女兒,弘曦很快便明白了什麼。
這會兒再看看一旁一臉急色,隻差沒將心思寫在臉上的大舅母。
打小幾乎大半時日都在宮裡頭,弘曦哪裡不明白對方的意思。心裡頭登時膈應地要死,他這才多大,就有人想弄青梅竹馬這一出了。
求的,還極有可能不是福晉的的位置。青梅竹馬的妾室表妹,光是想想,弘曦就覺得膈應的不行。
這會兒連麵色都冷了下來,一雙同康熙爺肖似的眼睛冷冷的看著眼前之人:
“敢問那克出(舅母)這是在教本貝子做事嗎?”
“臣……臣婦不敢!”
猛然被這麼一雙眼睛盯著,喜他拉氏當即心口一顫,忙搖著腦袋失口否認道,直將滿頭的珠翠搖的叮咚做響,這會兒倒不敢擺什麼長輩的譜了。
上首烏拉那拉氏臉色也徹底黑了下來,一個眼神兒,身旁兩位身材壯碩的嬤嬤便施施然走了上去。
“大夫人,請吧!”
“你……你們………”喜他拉氏顫抖著手,麵上憋的通紅,在兩位嬤嬤的虎視眈眈之下,到底沒敢多說一句,隻能帶著滿身的火氣兒灰溜溜的出了屋子。
“什麼人呐!”弘曦重重地吐了口氣,又忙使人將兩側的窗口打開,直到室內的空氣通的差不多了,這才讓人關了上去。
秋日裡,外頭空氣還是有些寒涼地。
烏拉那拉氏難得瞧見兒子這般幼稚的行徑,早前帶著怒意的臉上也逐漸退下了些。倒是弘曦,很是黏糊的窩在額娘大腿上。口中不住喃喃道:
“額娘彆不高興,您這兒還有我跟大哥呢!”
那些個旁的,愛怎麼作怎麼作吧!
“放心!”撫摸著兒子的肩膀,烏拉那拉氏低頭柔和一笑:
“你額娘氣性還不至如此!那些人什麼性子額娘還不曉得嗎?整日裡慣會鑽營這些有的沒的。”
“這心思啊,那是半點沒落在正道上!”
說話間,烏拉那拉氏微微垂眸,原以為大哥雖沒甚能耐,但到底還算是穩得住的。誰成想,竟也會出此昏招。可彆說今兒這一出隻是大嫂的主意。
她那嫂子什麼性子她還不曉得嗎?隻看底下一群庶子庶女過的什麼日子便可知曉一二。若非沒大哥的授意,隻單單“提拔”庶女這一事,大嫂便決計是做不出來的。
想到這裡,烏拉那拉氏手上輕輕撫摸著兒子光潔的額頭。
安宏跟玉衡這倆孩子受了上頭賞賜的事如今在紫禁城已經不是秘密了。而隨著弘曦在皇阿瑪那裡愈發得眼,這種事,怕是日後隻多不少才是。
趁著翻院兒的功夫,弘曦身邊,可是得好生梳理一番,以免被有心之人鑽了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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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在烏拉那拉氏緊鑼密鼓地布置下,弘曦哥倆個的院子很快便收拾妥當。
弘曦如願以償的得了占地麵積最大的棲竹院。弘昀最新則是選了距離四爺書房最近的寒楓院。
看著眼前精致卻略顯逼仄的的小院,弘曦皺皺眉,有些擔憂了看了弘昀一眼:“二哥要是不樂意,可同弟弟一道跟額娘說上一聲,現在反悔還來的及。”
他可是知曉,原先二哥想要的可不是這一個,反倒是一處臨著池邊的小院兒,一到夏日,楊柳依依處映著滿池的蓮花,間或還有五顏六色的錦鯉成群遊出。
景色不可謂不漂亮。
隻美中不足的是,那一處有些偏僻,還恰好臨在水邊。李側福晉覺得不安全極力反對,這才壓了下來。
甚至眼前的寒楓院也是對方的意思。至於目的嘛,隻看眼前沒幾步便是胤禛的書房,李側福晉這小心思幾乎是昭然若揭了。
弘昀咬咬唇,在一旁弘曦的鼓勵下,神色有一瞬間的動搖,然而想到日日為他操心,待他比之弟弟還要重視三分的額娘,弘昀到底還是搖了搖頭。
“多謝三弟好意,為兄心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