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遠方發生的一切, 處於萊茵國國內的人們一無所知, 他們還沉浸在剛才的幻境裡,短時間喘不過氣來。
等他們回過神來的時候,一切都亂了!
“好痛、好痛!發生了什麼?媽媽!”
有小孩兒抱著自己血淋淋的手臂, 眼見著自己的指縫裡殘留著已經開始發黑的血跡。他手臂上的那些傷口很明顯是指甲給劃出來的!
“怎麼會?!”
有人看著滿地的鮮血,恐懼的跌倒了下去。
一對一直要好的友人驚恐地看著碎裂的衣服、身上突然多出的傷痕, 發現他們竟然還保持著掐對方脖子的動作,想要掐死自己的好朋友!
有母親慌慌張張地放開手,她懷抱的繈褓中的嬰兒幼嫩的身軀上多出一個巨大的淤青痕跡。
他們的身上竟然都充滿了自己和彆人製造出來的傷痕,隻差一點兒、再差一點兒他們就可以殺死自己……
甚至殺死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或者是朋友、親人!
“怎麼會這樣?”
一些跪伏下去的人此刻都站不起身體, 嗅著彌漫的血味兒流露出了無法扼製的害怕。
他們一摸額頭, 摸到了磕出來的鮮血,甚至一些人正準備咬斷舌根用活血去進行祭祀。
“我們瘋了嗎?”
一張張麵孔上此刻都凝結著無比相似的情緒,他們都帶著夢魘般的茫然, 好似一隻隻亡魂。
司易思歎了一口氣, 一個法術輕飄飄扔了出去。
“?”
慌張、混亂的人群看見了淡淡的白光飄到自己的身邊, 它好似輕盈飛舞的精靈,輕而易舉將他們身體上的痛苦抹除——
人們身上開始發癢,深的傷口處自動止血, 淺傷口處甚至開始生長出一些嫩肉。
不止這樣, 當白色的光芒落在萊茵國的人們的身上的時候, 他們發現自己緊繃壓抑的精神竟然都得到了緩和!
他們恍若從地獄一下子重回天堂,周身充溢在一種暖柔的氛圍裡。
有一刻,嘈雜的祭壇旁有一瞬間絕對的安靜。
每一個被白光治愈過的國民都情不自禁看向了祭壇的方向, 他們看見了司易思,他手上的法杖還有著施加法術後殘留的一點兒白光。
“呼——”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沒有意識到自己此刻肅穆、安靜的模樣多麼像是正覲見神明。
“克萊爾大人!”
“閣下!”
司易思看見他們像是多骨諾骨牌似的稍稍彎下身體,這動作太過自然,以至於從高處俯瞰就好似被風吹拂過的麥浪。
國民們還沒有真正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可他們的潛意識已經對司易思臣服!
司易思沒有澄清一句,這些人已經悄然轉變了先前的態度……
他們的內心已經重新的認可了司易思的作為。
司易思安靜的看著他們,嘴角含著一絲微笑。
很快的,人們從茫然中清醒了過來,他們下意識地遠離了一點司易思,才開始激烈的討論。這模樣著實像是害怕這些紛雜的交流吵到了司易思般。
“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們為什麼會像這樣、自相殘殺?”
“……你們都看見了什麼?”有主見的人慢慢理清思路,很慢很慢的開口說,“我似乎看見了萊茵神——”
他神思有些恍惚,臉上浮現出一層激動的紅暈:“祂周身籠罩在一層朦朧的霧氣中,神聖而讓人敬畏,我看不清祂的臉,但可以想象神明帶著柔和的微笑看著我……”
然後?
大半的人都由衷的點了點頭,短暫陷入了對神明的憧憬狀態中去。
“然後?”被選出來說自己看到的景象的人繼續回憶著,他沉默很長的時間,突然驚喘一口氣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怖的景象似的。
“我看到它露出猙獰、可怖的臉!”
他驚叫一聲。
這個人已經不用祂來稱呼自己看到的“神明”了,而是用了獸類的它!
顯而易見,他被嚇壞了。
講述的人都刻意將自己在幻境裡的所見所聞都給隱去,所以他的回憶直接跳到了這裡。
萊茵國的人們的情緒完全被勾動起來。
他們想起來了自己偶然一瞥看到的景象——
“神明”的身體逐漸化成虛無,然後消失,但在它開始消失的那一刻,“神明”臉上帶著的慈善和溫和笑容都被它親手撕裂,露出了猙獰得會帶來噩夢的麵龐!
“嘶!”
此起彼伏的噝氣聲在人群裡回蕩,他們捂住了臉頰,腦仁一陣又一陣的抽痛。
“不對、不對……”反駁聲響了起來,“那不是我們的神明!”
祭司拍了一下沾灰的白袍,無比篤定的說。
祭司在國內擁有極高的話語權,他們說出口的話很讓人信服。並且民眾此時本身就對這個神明充滿了懷疑。
“這不是我們的萊茵神。”
“它是占據了我們信仰的神明的位置的邪神、偽神!”
人們斬釘截鐵的說。
“難道……真如同克萊爾閣下所說,萊茵閣下偽造了神降嗎?所以才導致……?”
有少女在這時候猶疑著詢問。
這時才終於有人轉過去去看祭壇那邊——
祭壇已經不再散發著神聖的光芒,柔和的法力從上邊撤去。隻見司易思站立在那裡筆直如竹,可新任的聖者萊茵卻斜斜的倚靠著銀劍的劍鞘,雙眼緊閉儼然已經是昏厥狀態。
他麵容蒼白、眉頭皺起,仿佛在刹那間就失去了人們所感知到的神性,給國民一種他從神變回人的感覺。
萊茵失去了那種引動人心的力量!
相反,司易思就這麼簡簡單單站著,就已經營造出了一種清冷的氛圍。
在之前,有人認為兩人有如月亮與太陽的碰撞,可此刻……沒有誰再覺得萊茵有資格和司易思相比較!
奇怪、懷疑、迷惑……萊茵國的人們死死盯著昏迷的萊茵。
“他眼角是什麼?!”
盯著盯著,就有人就發現了異樣。
萊茵的眼角正在滲出金色的液體,隨著液體的滲出,一股濃鬱的甜香味兒在空氣中擴散到每一個人的鼻翼間
金色的液體就像是流動的黃金,璀璨非凡……也正像是萊茵的雙眼的顏色。
“蜜?”有見多識廣的人抽了抽鼻子,認出來這玩意兒,“我記得它有很多用途,不僅可以食用還可以、染色?”
染色?染色!
人們意識到了自己讚美過的萊茵的雙眼可能是染色上去的。
有人聽聞這話,恨不得馬上爬上祭壇去看萊茵眼皮子底下的眼珠的真實顏色,卻又不太敢褻瀆祭壇這樣神聖的地方。
可沒有一個人為萊茵說話了,他們無法說服自己萊茵是真正的眷者,他們誤解了他。
虔誠的信徒們勃然大怒,生出了種被愚弄的想法——不管怎麼樣,他們對萊茵神的信仰依舊根深蒂固,萊茵所暴露出來的這些東西怎麼能不讓他們怒火衝天?!
萊茵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居然還以虛假的形象愚弄神明、愚弄民眾!
有人恨不得馬上爬上祭壇去看萊茵眼皮子底下的眼珠的真實顏色,卻又不太敢褻瀆祭壇這樣神聖的地方。
“他是假的嗎?”
越來越多的人在心裡都有了譜,他們信的是一個騙子,還差點要扶持這個騙子登上聖者的位置、讓他召喚出來了偽神濫竽充數。
信徒們沒辦法想象他們要是一直沒有發現萊茵的陰謀會怎麼樣。
他們信仰的正統神明被丟在一邊,不知道哪兒來的偽神反倒鳩占鵲巢,分得他們的信仰。
多可笑!
他為什麼要用拙劣的手段欺騙他們?萊茵國的人們不懂,司易思也沒有說一句話,可民眾的怒火已經自發的燒了起來。
“他有資格叫做萊茵嗎!”
他們以為新任聖者萊茵是真正的受神明喜愛的眷者,發自內心的喜悅著萊茵這應當是被神賜予的名字——這也代表著神明對他們信仰的認同。可現在……萊茵的謊言被揭穿,民眾們曾經有多敬仰、信賴這位新任聖者,現在就有多唾棄他。
他們認為“萊茵”取這個名字是對他們徹頭徹尾的侮辱!
新任的聖者徹底的愚弄了他們。
“該死。”有人攥緊了手臂,恨不得生撕了祭壇上的萊茵。
他們想起了自己被偽神給迷惑的樣子——發自內心的想要跪伏在地,將自己最鮮活、最珍貴的東西奉獻出來。
隻要一想想,這些人就不免內心發寒。
差一點啊……他們就要自己殺死自己、殺死親人朋友了!
“我……”有人喃喃開口,目光遊離,她似乎想要看司易思,又怯於自己之前所做的種種舉動。
“聖者大人——”
“我們錯信了小人,將您置於那種境地。”
“抱歉……”
他們愧疚的朝著司易思說,聲音低得可憐。他們甚至曾經想過殺死聖者……任由那個冒牌貨、騙子登上離神最近的位置。
司易思沒說話,他注意到了零星幾個人的悸動。
他們似乎想到了什麼。
想到了什麼呢?
小男孩捂住了眼睛,扒住父親的手說:“可是萊茵不是陛下帶來的人嗎?”
父親瞪大了眼。
人群裡人心浮動,在經曆了幻境以後,他們對神明的信仰有所動搖,而男孩的話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讓他們對萊茵國的國王的信任搖搖欲墜。
沒有國王的舉薦,國民怎麼會這麼快就相信新一任的聖者?
可偏偏就是這一位聖者搞出來了大事情。
國王完全沒有意識到嗎?
人們嘴上不說,心裡想的什麼除了他們自己彆人都不知道。
迷茫的人們不禁看向了司易思,似乎想要等他做出什麼指示。
司易思沒有趁著這個時候揭露尤利安的真麵目,這東西要他們自己發現才顯得更加真實不是?
他發現萊茵國的民眾們看著他的眼中充滿了對神明的信仰、崇敬。
司易思手一勾,將萊茵給綁起來,法力托著萊茵的身體讓他飄到了祭壇外,到了人們的身邊。
士兵自主的接過萊茵,將他壓走等待著審判庭的審問——萊茵國的全部人都有資格去參與審判!
然後萊茵國的信徒們聽見人類聖者開口說:
“不必癡信神明,”司易思提醒道,“你們靠自己生活——而不是神明。”
神明們也未必需要他們的信仰。
很多人不知道人類聖者為什麼要突然說這樣的話,可有心思縝密的人不知道怎麼抖了一下,感覺到了山雨欲來的架勢。
忽地,主城的每一個地方都響起了警報聲,無數疊加的法術震得人耳朵發疼。
有貴族大喊:“士兵、祭司,發生了什麼?”
祭司說:“有很多、大量的人沒有持著進城標記意圖闖入主城。”
士兵臉色沉重,搖搖欲墜從不遠處跑來上氣不接下氣:“有、有大量的小國人想要衝進來,他們說他們想麵見神明。”
“他們說彆的種族的神明都降臨了,萊茵神一定就在最強盛的萊茵國——我們已經攔不住他們了!”
他們哪兒來的萊茵神?彆的種族的神明降臨又是怎麼一會事兒?
萊茵國的國民們麵麵相覷,他們對視的眼裡有風暴在醞釀,仿佛隨時都能突破出來毀滅他們自己。
眼裡還有著潛意識生出的恐懼。
*
彆的參與造神計劃的種族都將這件事瞞得緊緊的,偏偏尤利安不一樣,他獨樹一幟,甚至主動將這事情傳播了出去——
誰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呢?
不過司易思知道尤利安擁有極大的野心,他不動則罷,一動絕對驚人。
他在醞釀一場風暴,席卷整個大陸的風暴!
司易思拭目以待。
“也許你實現目標的最好機會到了。”他告訴克萊爾。
尤利安要造的神肯定不是善神,他還有多個合作者,勢必會在大陸掀起風波。如此,經曆了這些神明們摧殘的各種族的人們對神明的信仰不可避免的變淡。
這樣信仰之間的矛盾將會被無限製的壓縮,也正是克萊爾插入進去的最好機會。
讓這片大陸統一嗎?
雖然很難,但也不是沒有希望。既然這是克萊爾的期望,那司易思會儘最大的力量幫助他。
尤利安此刻揮退了所有的侍從,甚至連國王的衣物都換下了,他坐在法師塔上勾了勾唇。在尤利安的麵前,各個種族現在所發生的事情、他們的秘密都無所遁形的展現在一麵麵鏡子當中。
在鏡子裡眾生百態都映入尤利安的眼睛裡。
他重點的將鏡子裡的一個畫麵放大,鏡子中的克萊爾隻露出了一個模糊的側臉,看不太清楚容貌。
可就在尤利安將畫麵放大去看司易思的時候,司易思忽地轉過了身來,用銀色的眼眸安靜的看了一會兒虛空。
司易思的眼睛就像是穿透了鏡子直接看到了尤利安一樣。經曆了汙蔑、算計等等事情後,這雙銀色的眼眸依舊沉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依舊是山尖兒上的一點白雪。
就好似台下的喧鬨聲與他完全沒有關係。
尤利安一怔,捂住了下嘴唇露出了一個玩味的笑容。
人族外。
人族恐怕是知道得最多的一個種族,彆的種族到現在大部分族人都被滿在鼓裡。彆的種族可沒有一個司易思,更沒有一個尤利安——他們自然沒有提前知道的機會。
其它實施造神計劃的參與者高層大多謹慎而謹慎,他們清楚新誕生的人造神明一開始會有什麼缺陷,從一開始就將誕生的地方選好,更將迎接這些神明的人選選擇好。
——被選中的人大多都是徹底的狂信徒。
同樣他們也擁有著和被拿來試驗的人一模一樣的特性,沒有家人、沒有存在感,將一腔熱血寄寓在神明身上。
“你們願意為神明犧牲一切嗎?”
在神明出現以前,參加者將這些人聚集起來,詢問他們的忠心。
他們沒有一個回答不,神色虔誠、毫無抱怨的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