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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追隨霜宮之前,棲齋隻是一個不算有天賦的普通陰陽師。
他曾師從一位並不出名的老陰陽師,有一個天賦卓絕的師弟,有著與自身能力不那麼匹配的野心。
但野心這種事,是需要與眼界匹配的。
在見到真正神聖的存在前,棲齋最大的野望也不過是站著向王公貴族行禮、坐著為民眾施講道義。
在被霜宮帶著走進那個庭院之前,棲齋從未想過——
人,也能有與神近距離接觸的機會。
那形銷骨立的神,明明看起來與人類有著一樣的外表,明明比人類還要脆弱不堪……但當祂將目光施舍般投下時,無數繁雜可怖的呢喃會在耳邊炸響,仿佛將你沉入暗無天日的深淵,惡鬼與神骸堆積的淵底回蕩著神魂的長鳴。
有一瞬間棲齋雙目嗔然,雙手雙腳克製不住地顫抖,不自覺地想要伏跪於祂,如果不是霜宮居高臨下的一聲嗤笑和搭過來的手,他那時應當已經趴在了地上。
棲齋很久很久都沒能忘記那一刻的震撼與屈辱。
大概是覺得他的表現可憐又丟人,又或者一開始霜宮就隻打算讓他見識一下真正的神、但不準備讓他多加接觸……總之霜宮再沒有帶他去過那個庭院。
棲齋後來隻是偶爾有聽聞,那邊庭院發生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霜宮每每聽完侍從的彙報,都會陷入很久的思索。
——通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棲齋已經熟悉霜宮的細小習慣,像這樣的表現,大概就是在琢磨權衡著什麼有不小失敗率但獲益頗豐的算計。
人物書《緋櫻小町·櫻與鶴(下)》的回憶,就發生在棲齋所不知道的那段時間裡。
……
……
……
“櫻花啊...櫻花啊..
暮春天將曉...姑娘仰頭笑...”
一晃兩年過去,山間的櫻花已經起起落落,即將迎來第三季。
從緋櫻小町到庭院的路,被少女來來回回走著,便多了一條細細長長的小徑,沿途開滿了從山裡帶出來的花種。
時光如水般滑過、並沒有在純真的靈魂上留下太多痕跡。
羽緋依然像當初剛剛認識鶴子的時候那樣,愛給祂帶些有趣的民間故事、家長裡短的八卦與不算新奇的小玩意。
可惜,因為要給家裡乾活的緣故,羽緋能抽空來山間庭院的時間隨著年歲增長而越來越少。
但最近不知道為什麼,她來庭院的頻率高了起來,而且每次都能呆上很久。
名為羽緋的少女已然出落得亭亭,一頭濃密的烏發盤成發髻,不再是當初那個因為沒有母親照顧、隻能隨意在腰後一束的小姑娘。
她依然喜愛手鞠和翻花繩,隻是偶爾玩著玩著,臉上會流露出幾分恍惚與愁緒,似乎不再能感受到這些小玩意的快樂。
——按照島國民間的習俗來算,即使再愛山野與玩樂,她也到了該出嫁的年紀
。
近期,她突然不再需要再乾那些繁重的家務活了,因為準備一家人的飯食、打水燒柴、打掃屋子、打理田地……會讓她的手過於粗糙、膚色不夠白皙、頭發毛躁不柔順。
當阿爸眯著醉眼細細打量她、哈哈笑著說“我們羽緋一定能許個好人家,拿到一大——筆結納金”時,羽緋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嫁人,像當初阿媽嫁給阿爸那樣,想想真是一件可怕的事呢。
她未來的丈夫,會是怎麼樣的呢?
——是像阿爸那樣永遠醉醺醺地打酒喝,然後莫名其妙地打阿媽撒氣嗎?是像阿兄那樣傲慢又懶惰,總覺得她是家裡不值錢的拖累嗎?
她未來的生活,又會是怎麼樣的呢?
——如果阿媽沒有跑到山裡侍奉山神大人,那阿媽從前的生活,就會是她未來的生活的樣子吧?
這樣想想,當初阿媽跑走的決定還是很正確的吧?——雖然當初阿媽走的時候說是要去為她摘櫻花,但其實羽緋知道,阿媽不想再回到那個家了。
她小時候哭著喊著想把阿媽找回來的想法和行為,實在是太不懂事了。
不過,不過……
要不是因為她一直在找阿媽,也不會知道阿媽在山裡過得很自在,也不會認識鶴子呢。
這樣想著,羽緋忍不住偷偷——不,是光明正大地——撐著下巴,欣賞著鶴子漂亮的麵容與漂亮的眼睛。
她覺得自己當初的決定非常正確,既知道了阿媽的下落,又交到了一位這樣好的朋友。
鶴子真的是羽緋見過的最最最——最特彆的“人”了!
她猜,就算是大內裡身份高貴的公子、幕府裡武藝出眾的將軍,都不會比鶴子更能吸引她的注意。
可惜他的身體太差了,就像一尊精致的瓷像,需要格外小心翼翼的嗬護。
羽緋知道要養好這樣一幅身體是很貴的,無論是珍貴的藥材還是高明的大夫,都不是會出現在緋櫻小町這種小地方的存在。